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 法医密档:不在现场的证人 作者:法医剑哥 =================== 前 言   一片柳叶刀,法医用它剖开死亡真相、雪冤锄恶。   做法医原本不是我最初的梦想,当初父母想让我学医,将来能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白衣战士,最重要的是掌握医疗的技能,到哪里都有口饭吃,至少永远不会失业。于是,我在那年高考志愿表的专业选择栏里填上了“临床医学”。   可世事难料,等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一看,在专业栏里赫然写着“法医学系”。法医,这不就是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吗?我只是觉得意外和刺激,既没有恐惧感,也没有兴奋感。在当时来说,如果不读这个专业,可能就要被退学,那意味着我将与一所本科大学失之交臂,而且又要浪费一年的光阴和父母的血汗钱。对于少不更事、厌学贪玩的我来说,能考上大学实属不易。好歹是个大学,将错就错吧。   就这样我算是踏入了法医——这个在常人看来既神秘又神圣的领域。   经过4年高校的学习、1年的实习,再经过公务员考试,宣告我正式加入了公安法医行业。   从2003年进入公安做一名法医开始算起,到现在,我从事这个职业已经十年了。十年法医生涯,见过太多的血腥和暴力,见过太多的罪恶与悲伤。逝者已去,生者余哀,只留下那一幕幕撕心裂肺的人间悲剧。   血腥的现场、恶臭的尸体、颠倒的昼夜、极酷的寒暑,是每个法医必定要亲身经历和触及的,而这些无时无刻不在侵害着法医的生理和心理。   没有富有的待遇,没有高升的仕途,有的只是默默的付出与忍受。是什么让这些法医坚守着这份执着和热情?我想只有两个字——职责。逝者无言,让枉死的人们开口说话,为他们平冤昭雪,还他们一个公道,给生者一个交代,这是法医的职责,也是支撑他们把法医作为终身事业的一种信念。   闲暇之余,断断续续,拙笔码字,一来可以锻炼自己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语言组织能力;二来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也可以温习平时不易接触、容易遗忘的法医学专业知识;最后,如果让大家能了解一个比较真实的法医世界,从而得到更多人对法医工作的理解和支持,甚是欣慰。   法医十年,勘验了千式百样的现场,检验了形态各异的尸体,参加了一些业务的培训,也了解了鲜为人知的案例,总结每一个案例的得与失、成与败,再将其中的某个细节、某处损伤、某场情景全部融合在一起,经过绞尽脑汁的构思,于是就有了小说的每一个故事。   本人不好文学,造诣肤浅,文辞粗糙,敬请各位见谅。特此声明,本书中所涉及到的人物、地点、情节均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实属遗憾。但谁又能知道,小说中的故事和桥段在现实社会里不会发生呢?看看那些电视、网络、新闻里的案件报道,就会有答案了。当罪案发生之后,法医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协助公安机关找出真相,侦破案件,缉拿真凶,并为公正的判决提供合法的证据。   小说中的主人翁,不是代表某一个人,而是代表能力出众、工作出色的一个群体,当然现实中也有很多这样有如神断的法医,那是我这样平庸的法医所向往和追寻的标杆。在此特向他们致敬!   到处都有阳光下的罪恶,但阳光依然璀璨。 第一章 悲情孽缘   7月,一个周末的清晨,天已大亮,勤劳的人们早已被窗外的一缕阳光唤醒。   7点15分,叶剑锋正沉睡在美梦中,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传来同事周权根的声音:“锋哥,青龙山发现了一具女尸。主任让我叫上你。”   “什么情况?非得我去?”难得轮到一个周末休息,叶剑锋睡意正酣,实在不想被打扰。   “好像是个高坠现场。主任亲自带队。”   “高坠?那好,你把工具准备好,来我家小区南门接我。”   在各类非正常死亡事件的检案中,高坠致死,一直是公安机关尤为重视的一类;高坠致死,也是家属质疑较多、勘验难度大、尸检较复杂的一类。叶剑锋作为平江县公安局的法医骨干,就算是有些怨言,也没办法,这是职责所在。   穿衣、洗漱,等走出家门,叶剑锋早已睡意阑珊,清醒了许多。上车后,叶剑锋并没有躺在车里打盹儿,而是直接打通青龙山辖区的青龙镇派出所刑侦副所长宋益达的电话:“宋所,什么情况?”   “是这样,我们早上接到青龙山景区保安报警,在山下发现一具女尸。”   “死者身份清楚了吗?”   “正在查,应该是个女游客。”   “伤势情况如何?”   “头部有伤,我们怀疑是摔死的。”   “现场在哪?”   “你们先去我们派出所,会有人带路的,我在这里等你们。”   刚说完,宋益达就挂断了电话,叶剑锋听得出他声音有些焦急,这不奇怪,景区有游客摔死,的确不是件小事,至少不是很容易就能摆平的事。政府、公安压力都不小,难怪平江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都派去了两车人,算上叶剑锋所乘坐的刑事技术勘察车,这是第三辆了。看来今天有不少和叶剑锋一样加班的人。   青龙山是平江县唯一的一座山脉,位于县城西侧的千年古镇青龙镇,平均海拔也就1200米,算不上奇山峻岭,但也算是一个青山绿水的天然氧吧,近年来因为平江县大力开展古镇旅游业,把青龙山列为旅游业规划之内,在海拔1000多米的一个山顶开发出近150亩的山坪之地,建造了吃喝住于一体的天坪宾馆、农家乐、野味馆及风景区,为旅客提供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场所。尤其春夏初秋之际,这里倒真有点天上仙境的感觉。   勘察车到了派出所后,在一位民警的带领下直接奔赴山顶的天坪风景区。景区大门在北侧,景区内西侧两幢三层红楼就是宣称“五星级”的天坪宾馆。等车停稳后,民警带着大家往天坪宾馆西南侧走去,这里是前往青龙山坳风景区中观赏青龙瀑布的入口。   从入口往下走过48级弯曲的青石台阶,就是第一个观景摄影平台,平台建于山石之间,以几块巨大山石为依托,在此之上又设立一个复古的凉亭,面积有十几平方米,凉亭的入口已被警戒线封锁。   警戒线顺着蜿蜒的台阶一直被拉到亭下平坦的石板路。站在凉亭旁边望下去,死者的尸体映入眼帘,她静静地躺卧在这弹丸之地上。看到此景,连山林的鸟叫也如在哀鸣。   “死者大概就是从这里坠落下去的。”宋益达指了指凉亭对大家说,“凉亭外的水泥平台上有些血迹。”   紧挨着宋益达身旁的是平江县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室主任陈卫国,他一边戴上白纱手套,一边问道:“亭子里早上有人去过吗?”   “应该没有,我们来之前就让景区人员封锁现场了。”   作为法医,叶剑锋此刻最关心的还是尸体情况,他紧接着问道:“那尸体动过没有?”   “尸体那里只有我、保安、死者老公,还有120医生去过,但几乎没动过。”   “120也没动过?”   “120来就摸了下,说人都已经硬了,肯定没的救了。”   “对了,死者叫什么?”陈卫国听到宋益达提到了死者老公,那说明身份应该调查清楚了,他自然要问。   宋益达翻开随身记录本说:“死者叫苏惠,33岁,她老公叫姜晟,31岁,都是我们南江省云峰市人。”   “具体什么情况?”陈卫国继续问。   “根据目前调查,情况是这样,两人是前天下午自驾游来到这里,住在211房间。昨天晚上半夜,两人吵了一架,苏惠还将姜晟抓伤了。后来姜晟跑到一楼桑拿室过了一夜,一直睡到早上7点多,醒来后才知道自己老婆死在了这里。”   “他俩为什么吵架?”   “据姜晟说,他老婆四年前得了产后抑郁症,看了好几家医院,一直不见好转,而且脾气坏、疑心重,经常为了小事吵架,还怀疑姜晟在外面有女人,据说昨天晚上就是为了这件事,大吵一架。”   “具体吵架时间是几点?”   “这个还不确定,据隔壁的住客讲,大概在晚上10点多钟听到吵闹声。”   “他老婆的抑郁症,最好想办法调取以前医院就诊的病历资料。”叶剑锋认为这些不能听死者老公的一面之词,需要查实。   “这个你放心,肯定会查清楚的。”   叶剑锋点点头,然后问道:“还有,那个保安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几点?”   “6点40分左右,110接到报警是6点55分,保安就下去看了一眼,吓得不轻,就立即报了警。”在现场,没有时间再了解更多的情况,还有很多未知的详情,自有其他人会调查清楚。现在,需要精通痕迹的专家和法医尽快查看现场。   高坠的死亡现场,从空间上可以分为三大部分:坠落起点、坠落空间和坠落终点。现场,自然要以尸体为中心进行立体式勘验。   死者苏惠的尸体左侧半俯卧在石板路上,头东脚西,面朝南,齐肩长发凌乱地散落开,穿着米黄色短套裙和灰色丝袜,左脚穿着一只白色低跟单鞋,而右脚的鞋子,脱落在尸体前面两米的位置。死者身体有些蜷缩,四肢关节已经僵硬。   待陈卫国他们拍照固定后,叶剑锋撩开了覆盖住死者面部的头发。尸体左面部因地面的碰撞和挤压而有些变形,头部的裂创、口鼻腔和两侧的外耳道流出很多鲜红的血液,血液从惨白的脸庞流向低洼的地面,汇聚成一大片形如长蛇的血泊,血泊里伴随多量的凝血块和脑脊液。叶剑锋确定这是一个原始现场,未发现有移尸迹象。   “维维,这里先来个概貌,再来个细目照。多拍几张,拍清楚点。”叶剑锋特别指出尸体口鼻部对负责照相的张维维说。   听到这话,站在一旁的周权根好奇地问道:“锋哥,这里有什么特别吗?”   “你好好看看,这就是吹溅状血迹。”   “那我真得好好研究研究!”周权根立即蹲下身子说。   “你慢慢研究,等维维拍好照,把尸温量一下。”   周权根是个刚来三四年的年轻法医,对那些不多见的尸体现象涉及不多,叶剑锋在这方面算得上是他的老师了。   “吹溅状血迹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指向吗?”陈卫国主任在一旁看了看,也很好奇,这位精通痕迹技术的专家,在法医方面就不那么专业了。   给这位专家说教,叶剑锋心里有些成就感,他马上解释道:“简单地说,就是颅脑损伤造成口鼻腔出血,在这个人还未死亡但有呼吸的情况下,因为口鼻腔呼出的气体将血液吹溅出来,在口鼻周围形成一种特殊形态的血迹。你看死者口鼻部,有些地方的血迹呈密集的点状,这就是吹溅而形成的。它可以作为生前死亡的一个证据。”   “哦,你的意思是可以排除死后抛尸的可能?”陈卫国说。   “初步来看,可以这么说,很有可能是高坠致死。”   “你们把尸体处理好,我先去上面看看。”陈卫国指向头顶上的凉亭说。   从法医的角度来分析,几乎排除了抛尸的可能。但,是否能认定为高坠致死,还须勘验最重要的一个地方,就是坠落起点。这是勘验高坠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   站在苏惠尸体旁,仰头望去,头顶的正上方就是观景平台,但从这里只能看见凉亭的水泥平台和琉璃瓦顶檐。   叶剑锋并没有急于返回到凉亭,他站在树荫下喝了几口水,休息片刻,就顺着下来的石梯又慢慢往上爬,每上一级台阶,他都紧盯着路边的寸石寸土,一草一木。从尸体到凉亭上,并不长的路,叶剑锋用了二十多分钟,但并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痕迹,这倒也在意料之中。   到了凉亭,叶剑锋就问陈卫国:“主任,哪里有血迹?”   “这里。”陈卫国指着凉亭外侧一处水泥平台。   凉亭为五立柱支撑的圆顶木质亭子,直径约4.4米,四周是下设条凳上设靠栏的靠凳,高约1米,宽约35厘米。而凉亭外围还有近1米宽的水泥平台。在凉亭南侧,第二根与第三根立柱间的水泥平台上,有杯盖大小、殷红的可疑血迹。叶剑锋只能站在凉亭内侧,隔着靠凳,伸长脖子,睁大那双眯眯眼,才能看得更清楚点。   周权根是个近视眼,眼神要差点儿,他看了之后,嘀咕道:“是血迹吗?”   “是倒是,但不知道是不是死者的。”叶剑锋说。   “那你们看新不新鲜?”陈卫国也不能确定这一点。   “这真看不出,太远了。”叶剑锋皱了皱眉头说,“等看完亭子里面,还要想办法到这外面的平台上去。”   这点对于叶剑锋而言,太困难了,他有些恐高。   无论如何这里应该就是唯一的坠落点,这个位置正位于苏惠尸体的正上方,依据不仅是这处可疑的血迹,此外,这里一棵小树的几个枝头有新鲜的折断,而其余周边的树枝都没有这种迹象。   从坠落起点到坠落终点,可算作坠落空间,这也是一个坠落物体所经过的空间,这空间内的其他固定物可称之中间障碍物。苏惠高坠的空间,除了那几条折断的树枝,再也没有其他的障碍物。   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苏惠尸体上的损伤只会在三个地方形成,凉亭、树枝和石板路地面。这些树枝有小指般粗细,除了对人体造成些细小的划伤,不会造成太人的损伤。   苏惠是如何坠落的?看来这才是现在最关键的问题,这个问题将决定她死亡的性质,揭开她死亡的真相。   叶剑锋看了下表,刚到9点30分,来这里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了,景区的游客越来越多,吵吵嚷嚷,乱哄哄的。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完全打乱了他们原定的旅游计划和路线。景区领导希望将尸体尽快拉走,以免让游客们不小心看见,产生恐慌。   叶剑锋也希望尽快将尸体拉到殡仪馆检验,见周权根已经将两次尸温和环境温度测量完毕,就对陈卫国说:“主任,差不多了,尸体可以拉走了?”   “你拿主意吧。不过最好请示下崔局,他估计快到了。”   陈卫国提到的崔局,是平江县公安局分管刑侦、经侦和禁毒工作的副局长崔耀军。他是上一任刑侦大队长,一年前刚刚荣升为副局长。他和现任的刑侦大队长宋志国正在从省城赶往平江县的路上。   听完叶剑锋在电话里的情况汇报,崔耀军坐在疾驰的车内指示道:“立即把尸体拉到殡仪馆,并且尽快对尸表进行检验,因为死者的家属已经在赶往青龙山的路上。”   叶剑锋本来还想和陈卫国再勘验下现场,但是检验尸体也是当务之急。   陈卫国不能去殡仪馆,他要继续勘验现场,等政府和局里的领导来时,他还要实地介绍现场情况。本来像这样的非正常死亡,领导是可以不必亲临现场的,但这事发生在平江县唯一的4A级风景区内,政府各级领导高度重视,他们需要实地了解情况和第一时间接待死者家属。崔耀军这次来也是受到上级领导的指示,由他负责公安工作并协助政府处理好善后事宜。   将死者的双手、双脚保护好之后,再放进裹尸袋绑上担架,几个身强力壮的民警和保安轮流将尸体慢慢地抬上了停在天坪景区的殡葬车上。   叶剑锋和周权根又回到局里叫上一个照相的技术员火速赶往殡仪馆。   苏惠的尸体也是刚刚运到殡仪馆,按照叶剑锋的嘱咐,尸体必须由他们自己搬运到解剖台上,主要是担心人为破坏尸体。因为3年前一个跳河自杀的男子在尸检时被发现后枕部头皮有一处可疑的挫裂创,差点儿误导了法医和侦查员,后来才搞清是家属在打捞和搬运尸体时碰撞造成的,所以后来叶剑锋每次都要亲自指导或参与搬运尸体。   苏惠身上的衣物有多处擦破口和撕裂口,擦去血迹,脱去衣物,大体看上去,尸体全身皮肤的损伤主要分布在左侧。   尸体左额颢部头皮有一处开放性的挫裂创,皮肤已经完全裂开,形状类似“X”,法医上把它叫作“星芒状挫裂创”。轻轻翻开这处挫裂创的皮缘,可以看见很多块已经塌陷的碎骨片。右侧枕部头皮有一处瓶盖大小的擦挫伤,在擦挫伤的中间有一条1厘米的创口,创口不深,皮肤的全层还没有完全裂开。   尸体颈部、腰背部、四肢各个关节,还有双手、双脚,或多或少、或深或浅,都有些皮肤的损伤。   从颈椎到胸廓,从骨盆到四肢,可以用双手触及到那些有明显骨折的部位。   一遍尸表检验基本完毕,多数的痕迹和损伤都可以用高坠来解释,但是有些却难以解释得通。   就目前来说,无论从法律上、程序上,还不可以立即解剖尸体。最重要的是,还没有得到死者家属的同意。   叶剑锋和周权根两人将初步尸表检验结果商讨之后,就向崔局长做了简短的汇报,崔耀军指示先让他们回到景区宾馆,再从长计议。死者家属今天下午就会到这里。   一般殡仪馆是要建在郊区的山下,一来是为了环保避讳,二来也是迷信风水。平江县殡仪馆离风景区其实不算太远,但是上山的公路弯道太多,一般人来回几趟会晕车的,尤其正值高温酷暑之际。为了赶时间车速比较快,叶剑锋就像是在坐过山车,上山时间不长却很痛苦,叶剑锋下车后呕了两下也吐不出来东西,就直接到宾馆四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并没有多少人,除了崔耀军、宋志国、宋益达等一些熟悉的面孔,其他几个都有些陌生,从神态和衣着上看,可判断出这几个应该是政府和景区的领导。   “崔局!宋大!”叶剑锋向刚赶到这里的两位领导打个招呼。   “来啦,饭还没吃吧?”崔耀军抬眼问道。   “没吃。”叶剑锋应声道。   “那你们赶紧去宾馆一楼餐厅吃点。”崔耀军并没有急于让两位法医向大家汇报检验情况,而是让他们先填饱肚子。   叶剑锋带着周权根、技术员、驾驶员一共四人,走到一楼餐厅,接着就径直走进102包厢,因为他看见陈卫国和张维维正坐在包厢内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吃慢点主任,留点给我们。”   陈卫国抬头看见叶剑锋,连忙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说:“来来,坐,赶紧吃点。”   虽然都是冷盘残羹,但饭菜的味道十分可口,10分钟不到,几个人就把饭菜一扫而光。   菜足饭饱,大家喝着凉茶,围坐在餐桌前小憩片刻。叶剑锋抿了一口茶水,问陈卫国:“主任,坠落高度和距离多少?”   “高度约11米,平移距离约5米。”   叶剑锋对平抛物体的计算公式烂熟于心,他用手机里的计算软件算过后说:“这样算来,坠落时的初始速度应该为3.3米每秒。”   陈卫国“嗯”了一声,问道:“你看自杀的可能性大吗?”   “是不是自杀,我真不敢说,这种可能性当然是有。目前我们法医最有把握的分析,就是认为苏惠生前高坠致死的可能性极大。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苏惠是如何坠落下去的,无非就三种情况:自杀,意外,他杀。”   陈卫国沉默片刻,说:“宾馆内监控显示,苏惠是晚上11点44分一个人从宾馆大门出来,然后走向西南面,也就是凉亭那个方向。”   “就她一个人?没人尾随吗?”叶剑锋有些惊讶。   “这个可以肯定,在她走出宾馆之后,几乎没有人进出宾馆,只有两对夫妻进出过,侦查上已经排除嫌疑了。”   “其他的出入口呢?”   “宾馆还有一个东侧门,那里也有监控,显示也没有人进出。”   “照这么说,苏惠基本上不是自杀就是意外喽?”   “领导目前主要是考虑这两种可能性,他们现在的意思是看看我们技术上能不能分析出是自杀还是意外。”   “那也太武断了点,痕迹专家和法医都没给出意见,而且我们还没解剖,难道就下这样的结论?”   陈卫国听出了叶剑锋话外之意,看了他一眼说:“怎么,看来你们法医在怀疑苏惠的死是他人所为?”   叶剑锋是有些疑惑,既然陈卫国主任都这么问了,他干脆就说:“照你刚才说的,是感觉不对劲。”   “哪里不对?”陈卫国惊了一下。   “死亡时间。”   “哦?你们推算的应该是几点?”   “根据尸温推算,苏惠应该在昨天晚上7点到9点左右死亡的。”   “误差这么多?”陈卫国也有些惊诧。   “是啊,尸温推算时间,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之一。一般肯定是有误差,但在固定的环境中并且尸体没有变动的情况下,在十二个小时之内误差最多也就一两个小时吧。差这么多真第一次见。”叶剑锋也有些不解。   “不会是你们搞错了吧?是不是尸温仪出了问题?”陈卫国接连问道。   “尸温仪?不好说,但这个可是新的,没用过几次。”叶剑锋也不敢打包票没问题,尸温仪也算电子产品,难免也会出问题。他想了下又说,“等会我们再拿出来试验下就知道了。”   “那你们在尸体上还发现什么其他疑点没有?”   “说不上可疑。就是右枕部一处小的挫裂创,右颈部有些表皮剥脱和皮下出血,还有颈前套裙领也有撕破口,这些我们还要结合现场再仔细想想,至少要搞清楚这些符不符合意外或自杀吧。”   陈卫国将杯中茶水一口气喝完,说:“走,再去看看。”   大家都起身跟了出去,叶剑锋故意慢了一步,拉住周权根,悄悄地问他:“你小子,不会把尸温仪插错了吧?”   “怎么可能啊,你以为我弱智啊!”   叶剑锋也没追问,他相信周权根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盛夏7月,下午两点,正是酷日当头。   这天坪之顶,竟然没有一丝山风吹来,叶剑锋和陈卫国他们顾不上燥热酷暑,再次来到现场。   现场已经被陈卫国反复勘验过,但到现在,他也没表明自己的态度,叶剑锋认为陈卫国对苏惠的死也有疑惑。   “对了,主任,那处血迹提取了吧?”叶剑锋看到平台上的血颜色明显淡了许多,他想应该被擦拭过了。   “维维已经取样了。等你把你们尸检提取的检材交给他,一起送到市局。”   “维维,你走的时候和权根说下,叫他拿给你。”叶剑锋对张维维交代完后,又继续问陈卫国,“主任,你们后来有什么发现?”   “问题就在这里,就是因为没什么发现,才可疑。”陈卫国指了指凉亭的靠凳说,“你看,连鞋印足迹都没有,不可疑吗?”   “是很可疑。”叶剑锋想了半天说,“假设死者是自杀,那么她也可以从亭子门口走到这个平台上去,然后跳下来,这样一来可以没有脚印留在靠凳上。但是,我们测算出的死者坠落初速度为3.3米每秒,死者站在平台上跳下去,即使角度很小,也远不止这个速度。除非一种可能,苏惠走到这里正好摔了一跤,右枕部磕碰到平台上,接着又坠落到山下。”   “你说的这点,应该不会。”陈卫国听完叶剑锋的想法,说,“从亭子入口到坠落点,立柱和靠栏外侧有些灰迹,这些灰迹上一点儿擦痕都没有。你想想看,深更半夜,乌漆麻黑,苏惠如果从外面平台走到这里,难道身体或双手不扶着这些靠栏吗?再说如果要一心求死,何必这么麻烦,她完全可以直接站在靠凳上跳下去或跨过去就可以了。”   “那基本排除这种可能,看来中心现场还是在这里。”叶剑锋看着坠落点说。   “你看这儿。”陈卫国走到第三根立柱边,用手指着柱面说,“仔细看,这里有很大一块擦痕。”   凉亭的五根立柱都是圆形木柱,外涂紫红色油漆,在第三根立柱的内面和侧面都有些擦痕,高度正好在靠凳之上。因为柱体的内侧面都有些很浅层的灰迹,在侧光下看上去还是比较明显的,而陈卫国所说的这处擦痕,就是被擦去灰尘的地方,而且范围还不小。   叶剑锋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垫在靠凳面上,单膝跪在纸上,细细地看了几遍说:“估计是衣服和头发擦蹭形成的。有些灰迹有乱丝状印痕或梳状拖痕。”   “如果是死者形成的,表明可能是争斗迹象。”陈卫国说。   周权根也看了看说:“但也不能排除是其他人形成的吧,或者是死者意外摔倒时造成的。”   “意外应该是一次性的,这处擦痕我个人认为是多次形成,而且既与身体衣物接触过,又与头发接触过,所以意外的可能性不大。是否其他人形成,的确不能排除。但至少这里也是个很大的疑点。”叶剑锋对周权根提出的两种可能性,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是不是说,可以排除意外?”周权根低声问道。   “整个靠凳的高度是72厘米,靠背高30厘米,凳面高42厘米,宽30厘米。外面还有90厘米的平台。”陈卫国一边比画一边说,“每个凉亭在设计时都会考虑到如何避免这样的意外发生。对于一个正常的成年人,这样的凉亭一般也不会有高坠的意外。除非人站在凳面上,因为重心不稳,不小心摔落下去,那又回到第一个问题上,没有鞋印。”   “照这么一说,疑点越来越多啊。”周权根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我看是越来越明显。”叶剑锋更坚信,苏惠的死不一般。   正在大家讨论之时,崔耀军打来了电话,陈卫国看了看时间,说:“走吧,去会议室。”   政府的领导都已经离开,会议室在座的只有副局长崔耀军、刑侦大队大队长宋志国、副大队长秦明月和景区派出所的宋益达副所长。一见陈卫国和叶剑锋他们,崔耀军就问道:“你们技术上还需要相互汇总下吗?”   陈卫国微微含笑,说:“刚才吃完饭我们已经碰过头了。”   “那好,你们介绍下情况吧!”   “那我先说下吧。”叶剑锋翻开尸检记录,直言不讳地说,“我们现在只是检验了尸表,初步认为死因是生前高坠致死,无其他致命的打击伤和机械性窒息征象。根据尸温推测死亡时间是在昨天晚上7点到9点左右,头部有两处损伤,一处可能是坠落时在凉亭上磕碰形成,另一处较严重的是在落地时形成。四肢和身体的突出部位有擦挫伤,部分骨骼有骨折,部分衣物破损,这些高坠都可以形成。目前我们法医上认为主要有三个疑点:一是死亡时间,这点我们也是刚刚听陈主任说的,与监控显示的时间不太吻合;二是死者套裙的衣领有撕裂性的破口,这处破口没有在地面擦蹭的痕迹,不符合坠落时与地面形成;三是死者右颈部下颌角下有轻微的皮下出血,并伴有长1.5厘米、宽0.3厘米的表皮剥脱,在耳后乳突的位置也有长1厘米、宽0.2厘米的表皮剥脱,这几处损伤也很可疑。总之,苏惠的死,我们认为目前不能排除他人所为。”   听完法医的这番意见,重案副大队长秦明月紧接着说:“叶法医说的是有些道理。但是,关于死亡时间这个问题,我认为应该以监控为主,毕竟法医所说的死亡时间还是推算出来的,有一定的不确定性。我们看过昨天晚上所有时间段的宾馆监控,死者和她老公在晚饭后6点多出去一直到9点半才回到宾馆,然后在房间里没出去,一直到晚上11点多,死者老公,也就是姜晟走出房间直接到了一楼桑拿室,他一晚上也没出去。晚上11点44分,死者苏惠才走出宾馆,一直到早上被发现死亡。退一万步讲,假如死者是被害的,那是何人所为?死者半夜出去之后,宾馆内进出的人员,我们都已基本排除,几个景区的工作人员证实也没有作案的时间和可能。”   秦明月所说的情况都是经过查实的,相比较起来,叶剑锋当然更加相信监控,监控是最直观直接的证据,他对自己的分析也开始有些不自信。   “叶法医,死者有性侵迹象吗?”崔耀军看着叶剑锋突然发问。   “哦,应该没有。”叶剑锋愣了一下,说,“从衣着和阴部来看,都没有明显性侵迹象。内裤、阴部和乳头我们已经提取了检材,等会儿让张维维一起送到市局。”   崔耀军点了点头,说:“嗯,尽快送检。陈主任,现场还有什么情况?”   现场情况,在座的几位领导都已经实地看过,陈卫国并没有详细介绍,但他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目前不能排除死者被侵害的可能。理由一是现场没有找到能证明死者自杀或意外的痕迹和证据;理由二是结合法医检验情况,不排除在现场死者与他人有争执的可能。   会议室里大家都在激烈地讨论,甚至有些争论,但是技术与侦查都坚持各自的观点,意见还是没能统一。   没有统一,不是因为谁对谁错,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现场与尸体、痕迹专家与法医都找不出强有力的依据,来印证侦查员所查实的情况。叶剑锋现在的态度处于左右摇摆的状态,脑袋犹如灌了糨糊,但他心里很清楚的一点就是,作为法医他不是给领导一个交代,而是要给死者和家属一个交代。尸体必须解剖,不解剖有些疑惑也排解不掉,不解剖他自己都难以说服自己。   这场简短的会议,犹如一场辩论赛,副局长崔耀军就好似“评委主席”,但他并没有对任何意见进行评判,只是扫了一眼,说:“虽然意见不一,争论激烈,但大家都能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很好,我感到的不是压力,而是欣慰。说明在座的各位都是有责任心的人,前期的工作都做得很到位。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关于这次非正常死亡的定性问题,这个问题必须搞清楚,这要求我们大家齐心协力,继续把该做的工作做足、做细。”   法医继续该做的工作就是解剖尸体。叶剑锋顺理成章地提出解剖,崔耀军和大家都不反对,唯一的阻碍可能来自死者家属。   公安机关要解剖尸体,不仅需要负责人批准,还需要通知死者家属,并在《解剖通知书上》签字。死者苏惠家属到来之后,情绪异常激动,要做好他们思想工作,取得他们的积极配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安抚和说服家属的工作要小心谨慎,不然极易刺激到家属,使事态恶化。   等待家属的答复是个漫长的过程,叶剑锋已习惯这样的等待。当然他也并不急于一时,在这段时间他觉得可以做些其他有必要的事。   人都已经散去,叶剑锋让周权根先跟一辆车回家休息下,两个法医不能都耗在这里,他自己和陈卫国暂时先留下来。   “主任,你现在去哪?”叶剑锋看见陈卫国也要走,就问他。   “天还不晚,我再去现场看看。你去吗?”   “我不去了,我想看看监控。”   “那好,等回来我们再去死者房间里看看。”   “那我等你。”   叶剑锋找到了宾馆监控房,让保安调出了昨天晚上各个时间段和监控点的视频,然后拷到自己的电脑里带回会议室。   监控视频清晰度一般,画面里每个人的细微部位很难看清,但进进出出每个人的面部轮廓、动作、表情倒不难分辨。   视频里,苏惠和姜晟从昨天下午回到宾馆房间,再一起从宾馆出来,晚上又一起回到宾馆,然后到深夜,姜晟一个人摔门而出,进入一楼桑拿室,之后苏惠一个人走出宾馆,整个过程一清二楚。   叶剑锋反复看过几遍后,越发感到不解和不安,不解的是他和陈卫国的判断与所看到的事实很多都不对路,不安的是他和陈卫国的判断可能真的是错误的。   23点38分44秒,苏惠走出211房间,23点44分44秒,苏惠走出宾馆大门。没声音的视频,在宾馆日灯光的照射下,苏惠孤身一人,身着惨白的米黄色套裙,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从二楼房间到一楼大门,走了整整6分钟,巧合的是,后面都是“44”秒,叶剑锋越看越觉得诡异,突然感觉背脊发凉。难道遇鬼了不成?   桌上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沉浸在视频里的叶剑锋恍惚地拿起手机。   “剑锋,在哪儿?”电话是陈卫国打来的。   “哦,主任,我在会议室。”   “那你来211吧,我们已经到了。”   “好,来了。”   关闭电脑,叶剑锋很快来到了211房间。刚进门他就看见陈卫国在卫生间正拿着一件男式衬衫。   “主任,有发现不?”叶剑锋走近问道。   “你看胸前少了一粒扣子。”   “这是死者老公的衣服吧?”   “嗯。”   “是不是吵架时掉的?”   “有可能。”   “等下问问就清楚了。”   宾馆房间里布局大同小异,211房间也是如此,这是一间普通的双人标间,床边地毯上有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桌子上有水杯、水果、零食、杂物,还有一个女式皮包,包内有手机、皮夹、首饰和化妆品,都是苏惠的随身物品。壁橱里挂着几件女式衣裙。   一切,都看不出有何异常。   叶剑锋看着房间内的物品,突然有所启发。他想到了一个不合常理的现象,这个现场不是来自这间客房,而是来自死者苏惠,他把这个想法说给了陈卫国:“主任,你有没有发现,苏惠的穿着有些反常?”   “你是不是说,房间内没有昨晚苏惠换洗的衣物?我刚才还在找。”   “不用找了,我看过视频,她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换衣服。所以说,你觉得奇怪不?这么热的天,一个女人回来不洗澡不换衣服,有些不可思议。”   听叶剑锋这么一说,陈卫国短暂沉思之后,问:“你觉得死者老公可疑吗?”   “你是说姜晟?从作案时间上来说,肯定是排除了。现在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作案时间……你不是一直怀疑死者的死亡时间不对吗?”   “死亡时间是不对。但是,姜晟也的确没有作案机会……哎,越来越糊涂。”叶剑锋一时很难理清思路。   突然宋益达的一个电话,打断了叶剑锋的思路。宋益达让叶剑锋立即去三楼会议室向死者家属介绍一下解剖的情况。   “好,马上到。”   叶剑锋知道八成家属是同意解剖了,但还是有所顾虑。挂完电话和陈卫国打个招呼就赶到三楼。   三楼会议室除了崔耀军、宋益达和景区领导,还有五六个陌生人。   叶剑锋找了一个空位刚坐下,宋益达就指着他,对这几个陌生人说:“这是我们县局的叶法医,让他跟你们解释下吧。”   接着宋益达又向叶剑锋介绍:“叶法医,这几个是苏惠的亲属,你和他们解释下法医解剖的情况吧。”   叶剑锋完全理解这样做的目的。死者亲属毕竟是普通群众,对法医解剖几乎一无所知,尤其解剖的是他们自己的亲人,亲属们想简单地了解下解剖有没有那么残忍、恐怖。   为消除他们内心的恐惧和恐慌,叶剑锋郑重而又轻柔地说:“请各位节哀。打个形象的比喻,我们法医解剖其实和医院动手术差不多,只不过我们要把头部和胸腹都打开,看看内脏器官的损伤情况,再提取少量的器官拿去化验。结束过后,会把切口缝合得很好,死者为大,我们法医会尊重每一个死者,这是我们的职责,你们就放心吧。”   言简意赅的解析,恰到好处,基本打消了苏惠亲属的顾虑。解剖,也基本没有问题,只等家属在《解剖通知书》上签字。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在讨论商量,只有一个人坐在桌子的拐角,满脸憔悴,一言不发,他就是苏惠的老公姜晟,他不敢多说一句反对的话,因为老婆满怀兴致地和他一起来旅游,结果却客死异乡,变成冷冰冰的尸体,苏惠的亲属对他显然极度不满。   傍晚5点40分,家属终于签字同意。宋益达也如释重负,他大声说道:“感谢大家的配合。时间不早了,都去餐厅吃点晚饭吧。”   解剖时间定在晚上7点半。   吃完饭,叶剑锋跟派出所的车与周权根几个人在殡仪馆解剖室会合。   “唉!”周权根叹了口气说,“简单的一个解剖,非要搞到现在,又浪费一个晚上时间。”   “淡定淡定。既然你干了这行,就不要太多抱怨,以后习惯就好了。”叶剑锋也是从一个新人走过来的,很理解周权根的这些不满情绪。作为一名公安的法医,以后只会付出越来越多,坦然的心态、坚强的毅力都是在实战中慢慢磨砺出来的。   苏惠的尸体从冷冻箱里被拉出来,已经冷冻了大半天,体表皮肤有些冰硬,原本暗红色的尸斑已经变得有些鲜红。冷冻后的尸体,可能会将原本不易察觉的轻微损伤显露出来,尸表要再次检验一遍。   尸表颈部皮肤原本出血的部位,颜色更加明显,范围更加扩大,其他部位没发现更多的可疑之处。   看完尸表,叶剑锋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柳叶刀。几刀下去,锋利的刀片很快就划开了死者胸腹部的皮肤肌肉。   高度坠落时的巨大冲击力导致苏惠肺脏、脾脏、肝脏、肾脏、肠系膜、韧带多个器官组织撕裂、出血,还有颅骨、左肩胛骨、左上肢、骨盆多处粉碎性骨折,当然最严重的还是头颅,这是致命的死因。   除了这些损伤的程度和分布,叶剑锋最为关注的一是胃内容物,二是颈部肌肉的出血情况,这两处很可能会解开苏惠的死亡之谜。   胃被切开后,里面是苏惠生前最后一餐吃下去的食物,量并不多,没有明显消化,食材种类很好分辨。再剪开十二指肠,肠腔内并没有胃内的食物。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了,苏惠很可能是在晚饭后两个小时左右死亡的。   叶剑锋立即将这一情况通报给宋志国:“宋大,麻烦问下死者老公,昨天晚上几点吃的晚饭?在哪里吃的?吃的什么?”   “怎么,发现什么异常了?”   “你先问清楚再说吧。”   “好,我这就去。”   “锋哥,颈部肌肉也有出血。”周权根指着已经分离出来的每一条颈部肌肉说,“你看,右颈部肌肉出血位置比较高,下颌处比较严重,是散在的小片状出血,外层肌肉出血比内层厉害,而左侧肌肉出血量比较多,呈片状,内层最严重,外层肌肉却没有出血。”   “那说明左颈部肌肉出血是因为高坠造成的,而右侧是因为这儿受到了外力压迫的作用,徒手掐颈可以形成。”   “开始,我以为是摔下去造成的,现在我也感觉这里像被掐过。”   “你再看看右耳后和下颌的那两处表皮剥脱,很像指甲形成的。”   “掐颈的力道还不小,怎么没有窒息征象。”   “那是因为和掐颈的位置有关。”叶剑锋用手模仿着掐颈动作说,“你看,损伤的位置主要在右颈部后外侧,没有造成呼吸道和颈部血管闭塞,没有造成缺氧,这个动作是一种控制行为,为了控制苏惠的挣扎或叫喊。”   “锋哥,我们不会搞错吧?我是越想越迷糊。”周权根觉得这件事越来越不简单。   “我现在倒不迷糊,但很迷惑。我觉得,我们不能深陷其中,应该先抽离出来。”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法医先把专业上的客观所见和分析如实表达出来,不要被其他左右,最后再和现场、侦查一起去伪存真。”   “对,不要想太多。现在专心地解剖。”   解剖工作即将接近尾声,叶剑锋得到了两条信息。   一条来自宋志国。他已经调查出,苏惠是在昨天傍晚6点钟左右与姜晟在景区附近一个农家乐吃的最后一餐,他们点的四个菜是野鸡煲、鱼头锅仔、蒜泥野菜、油焖蚕豆,还点了三瓶啤酒。这些正是在苏惠胃内所见到的食物。   另一条来自陈卫国。根据姜晟所说,他在房间和老婆发生争执时,不仅被抓伤了,衣服的纽扣也可能被老婆抓掉了。陈卫国带着几个人,一直在211房间寻找姜晟短袖衬衫胸前脱落的那粒纽扣,但一无所获。这点提示,那粒纽扣可能不是在房间脱落的,姜晟所说的话很可疑。可惜,天色已黑,无法再去现场搜索。   这两条信息,进一步佐证了苏惠之死疑点重重。有些侦查员虽然不太认同这些可疑之处,但明显已经动摇他们原先的判断。   苏惠非正常死亡已经被定性为“疑似命案”,领导们也不得不制订新的侦查方案,重新梳理案情、重新逐一调查,并上报市局,请求必要的支援。   叶剑锋和陈卫国再一次坐到会议室,当务之急是大家一起群策群力解决现有的问题。   “时间紧迫,废话就不说了。”人一到齐,崔耀军就正色直言,“现在的核心问题和矛盾焦点,就是死亡时间。我看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失是一种很好的方式方法。假设苏惠是在法医所说7点到9点左右,也就是晚餐后1-3个小时内死亡,那么监控中9点半以后与姜晟一起进入房间,半夜独身外出的苏惠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遇到鬼了?又或者这个苏惠不是本人,是传说中的易容术?有没有人想过,这个女子会不会是一个与苏惠外貌相似的人?前期,我们的确忽略了这个问题,现在必须查清这个问题,才能解开所有谜团。我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这倒真有可能,我说这个苏惠怎么玩了一天回来,澡也不洗,衣服也不换。如果不是苏惠,这个人也太像了。是不是苏惠有个双胞胎姐妹啊?”叶剑锋认同崔局长假设性的论证,这种假设很合理地解释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据我们调查是没有,有的话我们不会这么晚才想到这一点。”秦明月说。   “不是双胞胎也有可能,也许只是长得相像而己。”宋志国转动着手里的圆珠笔,说,“我也仔细看过,监控镜头远,画面很不清楚,仅从衣着、身段和面部轮廓上很难判断是不是两个人,但是我也注意到一个细节,晚上9点半进入宾馆,11点44分走出宾馆,这两段视频里的女子,刻意出现在监控可视区,但是她的脸部却是有意在躲避监控,我们也无法看出她整个面部五官细微之处。对比之前,苏惠进出宾馆的视频,我感觉这个可疑的女子步态动作不是很自然。”   “可以把姜晟先控制起来。”目不转睛盯着电脑的陈卫国突然说,“对比前后几个时间段的监控,可以看出姜晟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在晚上9点半回来时很可能已经脱落了。不是他自己所说的吵架时掉在房间里的,房间里我下午搜索过了,没有纽扣。”   “还是主任眼光犀利,我都没看出来,真不好意思。”叶剑锋下午看了几遍都没发现这个疑点,不免有些惭愧。   “这个不能怪你,监控清晰度不高,很难发现。我是特意带着这个问题去看的,一直在关注他的衣服,所以才看得出。”陈卫国宽慰了叶剑锋几句。   “那先这样吧。”崔耀军收起桌上的笔记本说,“志国和明月带队去重点调查姜晟和苏惠的社会关系,还有近期活动情况。剑锋和权根去给姜晟做个人身检查,去了后你们不要多说话,但检查要仔细点。晚上你们要是不回去,可以和陈主任一起在宾馆住下。直接去吧台拿房卡就行了。”   很快,姜晟被带到了会议室,叶剑锋只轻声说了一句“给你做个人身检查”,就没再说话。   姜晟也没有多说什么,积极配合检查工作,看上去他是不畏不惧,神色自若,可当叶剑锋双手触及到他的体表时,却明显感觉到姜晟身体的肌肉紧绷,以至于他的一些动作都有些僵硬。   真相,是靠谎言来掩盖的。仅根据现有的情况还不足以揭穿谎言,揭示真相。叶剑锋相信,这一刻会很快到来的,现在他只想找个房间美美地睡上一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叶剑锋睡了一整夜,也梦了一整夜,早上8点多钟醒来,感觉还是很疲倦,头昏昏沉沉的,他赖在床上不想起来,但也睡不着。睡眠质量差,是大多数法医的通病。   看到周权根还在呼呼大睡,叶剑锋洗漱完独自来到一楼餐厅。宾馆自助早餐,真的很丰盛,可是叶剑锋没有很好的胃口,他只盛了一碟炒面,倒了一杯豆浆,坐在一旁慢慢享用。   窗外是美丽的云峰晨曦,在这样一个美妙的清晨里,惊喜也在不经意间降临,而且是接二连三。   第一个惊喜来自市局刑科所。   叶剑锋吃完早餐刚回到房间,周权根坐在床上很兴奋地对他说:“刚才市局刑科所杜所长打你电话了。我帮你接的,他说凉亭的那处血迹是苏惠的,还有苏惠胃内含有唑吡坦成分的药物。”   “唑吡坦?”叶剑锋有些吃惊,对这种药物他多少有所了解。   这属于一种安眠镇静类药物,药效主要是抗焦虑、治失眠,这种药是禁止与抗抑郁类药物合用的,而现在已经证实苏惠的确患有抑郁症。   唑吡坦药效很快,半衰期很短,只有两个多小时,一般都在入睡前才服用,而苏惠胃内既然还有药物成分,证明死前不久才吃下的。   这又是一个罪恶的证据,叶剑锋断定苏惠之死是他杀,姜晟有重大的嫌疑,那些监控不过是为了瞒天过海,掩人耳目。   第二个惊喜,来自现场。   早上7点,陈卫国就带人早早地来到现场,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找到了那颡失落的纽扣,除了少许幸运,更多的还是靠陈卫国的智慧和眼力。纽扣是在苏惠流出的那片血泊里找到的,纽扣脱落到地上,然后被苏惠流出的血液掩盖。幸亏将现场一直封锁,才存留了这片血泊。如果血迹被景区冲洗掉,那这个证据将永远消失。   死亡时间、颈部的损伤、可疑的现场、脱落的纽扣、胃内的安眠药,还有一个神秘的女子,这些已经串成了一条证据链,这条证据链犹如一把精神枷锁,禁锢着姜晟,比手铐更加强力。   审讯室,姜晟开始还装作很无辜很茫然的样子,作着无畏的狡辩,在崔耀军看来简直就是幼稚可笑。待到谎言被慢慢识破,伪装被层层剥去,姜晟已无力抗拒,他伸直双腿,侧身斜靠椅背,如木雕泥塑般,动也不动,双目无神,神情僵滞。姜晟最终还是坦白交代了一切,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他妈的,这都是报应!”   一切都源自一场车祸。   10年前,21岁的姜晟当兵复员后,经人介绍,给云峰市政府机关一个部门领导王处长做起了专职司机。那时候的姜晟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兢兢业业,对这份工作倍加珍惜,王处长对他也关爱有加。   8年前,一天周末,王处长带着儿子小志由姜晟驾着车去野外郊游。小志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有驾驶证,但是经常偷偷地开着他老爸的公车练手。刚学会开车的人,瘾头很大,在回家的路上,王处长的儿子小志一时兴起,吵着要让他来驾车,大家都拗不过他,在王处长的默许下,姜晟就把h向盘交到小志的手上,自己则坐到副驾驶座位上。   新手毕竟是新手,小志在一个弯道处,因操作不当、避让不及,车子撞飞了一个路人。小志吓得呆坐在驾驶室,王处长和姜晟反应很快,立即下车查看,被撞的路人躺在沟渠里,满脸是血,人已经没了呼吸。儿子闯下了弥天大祸,无证驾驶撞死路人,是要坐牢的,王处长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儿子坐牢,第二个反应就是让姜晟顶包。   王处长当场给姜晟开出的条件是:一、不会让姜晟吃官司,会尽一切能力摆平此事;二、赔偿费用不会让姜晟承担一分钱;三、事后重新给姜晟安排一个更好的工作;四、如果姜晟愿意,还给他介绍一个好的老婆。   姜晟是一个讲义气的人,王处长一家人平时待他不薄,他只考虑了几分钟,就和王处长达成了这笔交易。   果然,王处长没有食言,凭自己的权位和人际关系,也很快平息了此事,不仅把姜晟安排到一个事业单位,而且真的给他介绍了一个媳妇,她就是苏惠。虽然苏惠年龄比姜晟大两岁,在另一个事业单位做内勤,待遇一般,但看上去依然很年轻貌美,而且自己还有一处房产,姜晟感觉这是因祸得福了。   五年前,两人喜结连理,婚后不久喜得一子,苏惠却莫名其妙地患上了抑郁症,但姜晟依旧不离不弃,带着她求医看病。   三年前,姜晟意外得知,他与苏惠婚后的孩子居然不是他亲生的,这犹如晴天霹雳,将他击得粉身碎骨,尊严、欺骗、谎言、愤怒,都化为了仇恨。当他暗暗查出这孩子竟然是王处长的的时候,就开始设想如何要加倍夺回他所失去的一切,如何要让王处长身败名裂。   一年前,直到在一家夜店遇到一个与苏惠容貌身材相似的女人顾金玲后,一个缜密的报复计划就此酝酿而生。   按姜晟设想,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偷天换日、瞒天过海,借苏惠患有抑郁症制造她自杀假象,夺取她的房产。他花言巧语取得顾金玲的配合之后,又虚情假意与苏惠自驾旅游散散心。   两天前,在案发当天,顾金玲赶到景区,待在外面一个小茶馆里。当晚,姜晟与苏惠吃过晚饭后,在景区四周游玩到晚上9点,来到景区内的凉亭,见四周无人时,诱骗苏惠喝下放有四粒“唑吡坦”药片的可乐,但苏惠只喝了几口,待苏惠药效发作,有些昏昏欲睡时,他立即将苏惠推下凉亭,苏惠只作了短暂的拼死挣扎之后,就坠死在山崖下。   姜晟随即通知顾金玲,让她梳着与苏惠一样的发型、穿着一样的衣着,按照既定路线,来到凉亭,然后两人再一起返回宾馆。按照计划,两人假装吵闹,然后一前一后走出房间,导演一场苏惠自杀的假象。   根据姜晟的口供,一些原本不知道的细节和秘密,后来经过查证都一一对应。顾金玲很快归案,而王处长也因此东窗事发,受到党纪国法的应有严惩,儿子小志也被牵连进来。   叶剑锋一直不明白,姜晟掌握着王处长的这个天大秘密,为什么要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解决,他完全可以告发王处长,退一万步讲,即使想得到补偿,他也可以拿此来要挟王处长,大可不必杀死苏惠。   后来在景区安排的一场庆功宴上,宋志国说出了缘由。王处长其实和多名女性一直保持不正当关系,苏惠只是其中之一。王处长早有嫌弃苏惠之心,他用一处房产作为交易,将苏惠介绍给姜晟,可是苏惠早有防备,她故意生下了王处长的孩子,这样她就完全和王处长绑在一起了。苏惠名下的房产也是王处长受贿而来,属于赃物,姜晟如果告发了王处长,那这处房产肯定会被没收,他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于是他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计划,第一步先拿到这处房产,然后再要挟王处长,可以得到更多的补偿。   叶剑锋消除了内心的疑惑,但他付出了小小的代价,不胜酒力的他,被宋志国灌得酩酊大醉。 第二章 战栗的心   一片柳叶刀,在手术台上,医生执刀祛疾、救死扶伤:在解剖台上,法医执刀雪冤、惩奸锄恶。此刻,叶剑锋拿刀的手有些迟钝,也许是因为很久没合眼,太过劳累,也许是因为内心的愤懑和不忍。解剖台上的这具尸体,一天前还是母亲的心头肉,一个天真无邪的小男孩,现在却成了冷冰冰的一具尸体,解剖刀下的一个冤魂。   昨天晚上10点,叶剑锋在值班室刚冲完凉水澡就接到主任陈卫国的电话:“香树镇一个小男孩到现在没有回家,家里人报警说有些反常,怕是出了什么事。指挥中心要我们去看看。”   “失踪了?具体什么情况?”   “听家属说,这小孩儿从来没有在晚上8点之后单独出去过,而且好像还没穿鞋,自行车也不见了,家里人觉得不对劲,就报了警,具体情况派出所正在调查。”   叶剑锋听罢,心想现在都是一个小孩儿,个个都像宝贝一样呵护着,也许是小孩子贪玩回来晚点,家里人就心急害怕了,太过敏感了吧。而且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据平江县110指挥中心统计,每年都有几十个报孩子失踪的,除去那些被人贩拐卖的或意外落水的以外,其他基本都是因为孩子迷路或贪玩,以至于父母慌了神,误以为被人谋害。   “有这么严重?法医也去?”叶剑锋以为这次可能又是虚惊一场。   “还是去下吧,我们俩先去看看。”   主任如此说了,这也是命令。去,是必须的!   香树镇距离平江县城区也就半个小时车程,到了小男孩的家中已是晚上10点40分。这是一幢20世纪90年代建的居民楼,共五层,男孩家在三楼,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约80平方米,装修简易,20多平方米的客厅里聚集了十几个人,除了派出所的两位民警,其他都是亲友。   客厅沙发上坐着几个神情黯然的亲友,依偎在他们中间的是一个三十来岁正在抽泣的女人,显然这是孩子的母亲。通过在场民警和亲友们的介绍,叶剑锋了解到这是一个单亲家庭,家中只有母亲与儿子。   孩子的父亲在他两岁的时候因病去世,留给母子二人唯一的遗产就是这套房子,母亲没有再嫁,以打工维持生计,母子相依为命。儿子是母亲唯一的希望,把儿子培养成才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   小男孩今年11岁,读小学四年级,十分乖巧听话,平时放学后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从不贪玩。吃完晚饭也就在小区附近玩一会儿,到天黑之后,就回到家里做作业、看电视。一般到了晚上9点多,小男孩会自觉地上床睡觉,不管母亲在不在家,一贯如此,有些单亲家庭的孩子自立自律能力就是很强。   据男孩母亲说,傍晚5点半吃完晚饭后,她就去隔壁小区的大姐家里谈点事情,直到9点多才回来。回来后却不见儿子在家,她原本以为儿子在同学或其他的亲戚家,打完所有电话后还是不见儿子踪迹。   儿子上学骑的自行车不见了,平时穿的鞋好像一双也没少,儿子不会不穿鞋就出去的,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啊?男孩母亲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安,一时不知所措,于是她想到了报警。   在法律上,小男孩失去消息还不到24小时,不够报失踪的条件,但作为公安机关,不能拘泥于那些条条框框,按照孩子母亲所反映的情况,小男孩的突然消失的确有些异常。香树镇派出所处警民警帮着孩子亲友在小区周围寻找未果后,将这一情况反馈到了平江县公安局刑侦大队。   男孩家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亲朋好友,请出众人,叶剑锋和陈卫国开始勘验屋内现场。   家里门窗的锁扣、插销都完好,没有撬痕、没有闯入的痕迹,窗帘也是拉上的,客厅地砖上满是杂乱的鞋印、污迹,几乎没有勘验的价值。   大门口的鞋架上各种鞋子摆放整齐,孩子的小卧室也很整洁。男孩母亲和亲属们都说,小孩很懂事,在家总是帮妈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自己的小卧室也整理得井井有条。   母亲卧室里的摆设也是一切正常,衣橱、抽屉都没有明显翻动的痕迹。卧室门口的地板看上去一尘不染,没有鞋印,没有血迹。门口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些衣物和挎包,挎包里的皮夹也在,皮夹拉链没有拉开,里面有200多元人民币和几张银行卡。衣架旁边的地板上有一双小孩的塑料拖鞋。看似一切都很平静,财物也没有丢失。就是这个11岁、活生生的小孩子不见了踪影。   问题出在哪里?叶剑锋蹲在卧室门口,把目光锁定在了衣架旁边的一双塑料拖鞋上。拖鞋两侧的鞋帮和鞋底有些未干的水渍。   叶剑锋拿着鞋子问男孩母亲:“大姐,这拖鞋是你儿子平时洗澡后穿的吗?”   “是的。”男孩母亲看到这双鞋子,突然啼哭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小男孩在洗完澡后换上的拖鞋,因为在淋浴房里还有他今天换下的几件衣服。   “大姐,您先不要太难过,麻烦再仔细看看孩子平时穿的鞋子是不是真的没少?”   叶剑锋是考虑小男孩如果一时兴起贪玩的话,可能会换双鞋子,骑上自行车和同学偷偷跑出去玩,而母亲一时着急,心慌意乱,看错了也有可能。   但是,这位母亲给出的答案还是如先前所说一样,孩子平时穿的鞋子没有少。叶剑锋很失望,大家都很失望,男孩出门没穿鞋,这一点极为反常。   这些都让大家为孩子的处境而揪心,都隐隐地感觉到这是不祥之兆,孩子恐怕凶多吉少。   卧室的电视机已关闭,但还处于待机状态,叶剑锋按下遥控器的开关,突然吓了一跳,电视被打开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很大的声音。   正在勘验卫生间的陈卫国也被惊吓到了,他跑出来就嚷道:“你疯了,把声音开这么大!”   叶剑锋辩解道:“哪有,我刚打开电视,就是这么大声音,你以为我听不清啊。”   “哦?”陈卫国看了一下电视,问道,“你打开就是这个频道吗?”   “对,是南江少儿频道。”   “你儿子平时喜欢看这个台吗?”陈卫国转身问男孩母亲。   “嗯,喜欢看动画片。”   男孩晚上在家的活动情况有些眉目了,按照他平时的生活习惯,回家后写好作业,洗完澡,然后在妈妈的卧室里看电视,看的是南江省电视台少儿频道的节目。   电视机音量开得这么大,当然也不合常理。这点证明有人明显故意为之,而这个人应该不会是小男孩自己,陈卫国和叶剑锋现在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小男孩被害,谁忍心下得去手?案犯的动机是什么?谋财?寻仇?   叶剑锋需要男孩母亲提供更多的信息,他轻声问道:“大姐,你回家后有没有发现家里财物丢失?”   “没仔细看过,好像没有。”母亲擦拭着眼泪,声音已经沙哑。   “那这样吧,你穿上我们的鞋套,戴上手套,看看平时放财物的地方,有没有缺少什么。不要急,慢慢看。”叶剑锋一边安抚她,一边轻声地叮嘱道,“还有,衣架的挎包里也看看。”   男孩母亲略迟疑了一下,缓慢地移动脚步。悲伤让这位母亲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有些笨拙。等到逐一查看完,包括衣架上的挎包,她摇摇头说:“好像没少什么。”   一个人在悲伤的情绪下,思维会有些混乱,叶剑锋现在怀疑这位母亲的判断力,凭直觉,他认为这位母亲肯定会忽略某个地方。   叶剑锋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准备换种方式,他低声对男孩的亲友们说:“你们谁先去劝劝孩子的母亲,等情绪稳定下,再让她看看家里是否有财物丢失。”   亲友们的安抚起了作用,男孩母亲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又走到卧室的衣架旁,再次查看了那只挎包。   “好像有1800块钱不见了!”男孩母亲惊恐地说。   “不是好像,你确定不?”   “肯定!”男孩母亲低着头想了想说,“这是我一个星期前刚领的工资,用完后剩下的钱。”   “原来是放在哪里的?”   “在挎包外面的小口袋里。”   “口袋拉链原来是拉上的吗?”   “这,不记得了。”   说话间,不光是男孩的母亲,有些亲友也跟着哭了起来,他们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看着他们的眼神,听着他们的哭声,叶剑锋心里很不好受。   听到外面又是一阵哭喊声,一直在卧室里勘察地面的陈卫国走了出来说:“大家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但各位先不要过于难受,现在还没个结果,希望各位都能镇定点,积极配合我们的勘验工作,也谢谢各位了。”   陈卫国见大家的情绪稳定了些,就问男孩母亲:“你家卧室地板今天擦过吗?”   “没。”   “那昨天昵?”   “嗯。”   “你一般用拖把还是毛巾?”   “拖把。”   “卫生间的那把?”   “嗯。”   男孩母亲现在回答每一句话,都显得很吃力,吃力到已经不想多说一个字。陈卫国见状也没再问下去,只是点了下头,又回到卧室。   这位痕迹专家,从进门就很少说话,现在突然开口,必然是看出了端倪。   叶剑锋也来到卧室,低声问道:“主任,有情况?”   “你仔细看床边的这块地面。”陈卫国打开多波段光源,指着地板说,“这片区域和旁边的地面比较,明显干净些。”   “这片区域应该被擦拭过吧?”叶剑锋根据陈卫国所说的位置看了好几遍。   “对,但不是刻意用东西擦的。这片区域形态不规则,有些边缘界线很不明显。不是毛巾或拖把擦出来的。”陈卫国又指着床头柜附近的地板说,“你再看看这里。”   叶剑锋看了半天,算是看出点名堂来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这貌似是两条拖擦痕啊。”   “蹬踏,双脚足跟的蹬踏痕,而且是赤脚。”   “你是说男孩已经……”叶剑锋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看着叶剑锋惊讶的眼神,陈卫国示意他不要说出来,现在也只是推测,如果被家属听见而引起恐慌,那下面的勘验工作会受到极大的阻碍。   “那怎么没有鞋印或者足迹?难道被处理过?”叶剑锋又轻声地问。   “这样的地面不像是被处理过的。没有鞋印,是因为案犯进入卧室可能没穿鞋。没有明显的足迹,一是因为地板本身比较干净难以留下足迹,二是案犯活动范围很小,可能就在这片区域。”   陈卫国说得很有道理,这里异常的痕迹意味着男孩极有可能遭到歹人侵害,而且就在卧室这个位置。   从个人情感上来说,叶剑锋不愿相信这些会是事实,他原本一直想去证明这可能是一场虚惊,但是现场的种种迹象表明,恐怕事与愿违。   叶剑锋不敢再想下去,职责让他必须接受一切可能,必须找出真相,只有继续在男孩母亲口中探得一些线索。现在,他心里有些问题必须要向男孩母亲求证,这些问题问出来,必定会刺痛她的心,但不得不问。   “大姐,麻烦再仔细看看,家里衣橱、柜子里少了什么,比如床单、被套,或者绳子什么。”问完这些,叶剑锋内心直发虚。   男孩母亲也知道家里有人来过,儿子可能发生了意外,她沉浸在一个人的悲伤中,没有对叶剑锋所问的话做出激烈的反应。她只是望了一下叶剑锋,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卧室,草草地翻了下各个衣橱说:“我也不记得少了什么,好像没有动过。”   男孩母亲无法很好地配合,这让叶剑锋和陈卫国十分纠结。叶剑锋问她刚才这个问题是有道理的。   小男孩如果遭遇不测,那么他的失踪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男孩在家中被人控制捆绑后带到别处去了;二是男孩在家中被害,然后被人移尸他处。无论哪种可能性,案犯都极有可能用包裹物来包装尸体,这样一来便于掩人耳目,避免被人发现怀疑,二来也便于运输。   男孩的自行车又在哪里?   叶剑锋想到这里就立刻问在场的民警:“那辆自行车找到没有?”   民警说:“还在找。”   “让他们抓紧找,找到了马上告诉我。”叶剑锋有些心急。   客厅因为众多亲友们的活动,破坏严重,开始就一直没被陈卫国和叶剑锋所重视。现在看完各个房间后,他们又回到客厅,再回头查看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以便从这些平常的物品、杂乱的痕迹中寻获有价值的线索。   两人开始在整个屋内勘察。   客厅其实与餐厅是一体的,泡着茶水的杯子杂乱地摆放在餐桌和茶几上,餐桌的烟灰缸里堆积了一些烟头。   看着桌上的物品,陈卫国不得不再一次询问男孩母亲:“麻烦您想想回家的时候茶几和桌子上有多余的茶杯或烟头吗?”   “茶杯好像没有,烟头我没注意。”男孩母亲也不能确定。   “那这桌子上的茶,都是你们来后泡的喽?”陈卫国转而又问其他人。   “对,是我泡的。”门外人群中一个中年女子站了出来。   “请问您是什么人?”   “孩子大阿姨。”女子回答。   “孩子母亲晚上就是去的你家?”   “是的。”   “桌上的茶都是你泡的?”   “是。”   “那你看看有没有哪个杯茶不是你泡的?”   “一次性杯子的茶肯定都是我泡的。”   “那这一杯水是谁喝的?”陈卫国指着茶几上一只装满白开水的玻璃杯问大家。   在场的人都摇摇头。   “会是你儿子喝的吗?”陈卫国又问男孩母亲。   男孩母亲远远地盯着杯子,无力地摇摇头说:“不会的,他有自己的杯子,就在他房间的桌子上。”   “那你出门的时候,记得有这杯水吗?”   “应该没有。这杯子原来是放在茶盘上的。”   这位母亲提供了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这杯水的主人,与男孩的失踪极可能有关。   “这杯子没人动过吧?谁碰过实话实说,不然留下了指纹就说不清了。”   在场的人没人承认。陈卫国将杯子拍照固定后,叶剑锋立即用纱线在杯口擦拭了两遍,然后交给陈卫国提取可疑的指纹。这杯水会留下有价值的痕迹物证吗?   陈卫国拿着指纹刷蘸上磁粉小心地处理着玻璃杯上的指纹。   叶剑锋也没闲着,他将茶几上烟灰缸里的烟头逐一提取出来,摆在铺好的A4纸上拍照固定,一共有14根烟头。叶剑锋是个老烟枪,读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学抽烟,那时候大学生抽烟,在老师眼里可不是好学生。从大学到现在,算起来他已经有十来年的烟龄了。从以前5元一包到现在40多元一包的香烟,叶剑锋抽过无数种品牌,他还有个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各种品牌的烟标,对很多烟的价格、商标他是如数家珍。   经叶剑锋对烟灰缸里的各种烟头的辨认,他发现有三种品牌的香烟,分别是中华、利群和红双喜。红双喜烟头只有一支,在所有烟缸的底层,也是当中档次最差的烟。叶剑锋把这些烟头拿到门口问大家:“你们在这里谁抽过烟?”   “我”“我。”“我也抽了。”“还有我。”   有四个人抽过烟。   “都抽的什么牌子的烟?”   “中华。”   “利群。”   四个人只抽过这两种烟。   “没有人抽过红双喜吗?”叶剑锋特意又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   大家怕叶剑锋不相信,还特意把口袋里的烟拿出来给他看。   又一个最具价值的物证,抽红双喜的人嫌疑重大,叶剑锋把14支烟头的灰渣剪掉后,将过滤嘴分别装进了14个物证袋里。红双喜烟头编号为NO.1。   玻璃杯上的指纹在磁粉上显现出来,指纹不少,但很杂乱,有些指纹相互重叠在一起,经陈卫国初步辨认估计有三个人的指纹,男孩的纹线细,指纹小,很好辨别,其他的几枚指纹可能有男孩母亲的,也可能有嫌疑人的,这需要带回物证室才能进一步处理。   事到如今,种种异乎寻常的迹象都表明男孩的失踪绝不简单,那么男孩到底身处何处?是死是活?必须马上解开这些谜团。   案情已经上报到平江县局和江川市局,支队和大队的各路人马正在赶来的路上。   叶剑锋和陈卫国继续在屋内的各个角落寻找蛛丝马迹。床底、储藏柜、厨房、冰箱、阳台一处也不能落下。   阳台东侧架着三个大纸箱,纸箱外落满了一层浅浅的灰迹,最上层的纸箱高度与一个人的肩膀平齐。陈卫国踮着脚也不能看到箱子里面的全貌,但瞅见一部分箱子的内层,他就发现了异样。   陈卫国让叶剑锋搬来一个凳子垫脚,站在凳子上,陈卫国用手擦了一下纸箱内层,然后问男孩母亲:“这里纸箱动过吗?”   “放了有半年了,没动过。”   “原来有几个?”   “不记得了。”男孩母亲声音嘶哑。   记不记得,对于陈卫国来说不重要,他发现最上面的纸箱内层十分干净,没有灰迹,这说明原来这上面还有一只纸箱,这只纸箱已经被人拿走。   这只消失的纸箱肯定是用来装东西的,而它的大小正好可以装下一个11岁的男孩。叶剑锋和陈卫国意识到男孩很可能已经遇害,他们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男孩母亲和亲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下一步就是要找到男孩。   时间过得很快,已是凌晨5点钟,夏季,天总是亮得很早,天空泛白,附近的菜场已经有人开工了。   江川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和平江县公安局的相关领导陆陆续续到达现场,听完陈卫国和叶剑锋的汇报后,当即决定成立专案组。   孩子的母亲早已停止了抽泣,她目光呆滞、神情木讷地靠在大门边,亲友们在旁边不时地安慰她,他们原本以为孩子走丢了或被绑架了,但现在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虽然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一切。   “喂,你好!什么,找到了?太好了,你们马上带我们去。”叶剑锋突然接到香树镇派出所副所长王仲辉打来的电话。   众人立刻骚动起来,“什么?找到了?”他们以为看到了希望。   “主任,自行车找到了。”当叶剑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顿时哑言。   “你赶紧去看一下,我随后就到。”   一整夜,这间不大的屋子内充满着令人窒息的悲情,叶剑锋快步走出了屋子。   后半夜已经下过一场雷阵雨。幸运的是,自行车被藏在香树镇镇东菜市场南门一个角落里,没有被雨水淋湿。   这是一辆半旧的女士自行车,车身不高、车架较小,车身红色的油漆部分脱落,裸露出斑斑锈迹。   叶剑锋围着自行车上上下下看过后,拿起手机拨通了陈卫国的电话:“主任,自行车坐凳下一处破损的弹簧钩住了一块很小的纸箱碎片,车轮胎上有很多烂泥,还有一些类似灰色水泥和白色的石灰!”   十几分钟后,陈卫国急匆匆赶到这里。   “主任,看这些像是水泥和石灰吗?”叶剑锋把他的发现指给陈卫国看。   “应该是。”   “像工地上的哦。”围观的几个老百姓帮他们分析这些痕迹的来源。他们说得很有道理,人类的智慧源自于最广大的群众。   陈卫国围着自行车仔细看了几遍,然后对身边的王仲辉副所长说:“王所,附近有建筑工地吧?”   “有。镇东和镇南都有商品房工地。”   “最近的在哪?”   “镇东,两三里路。”   “那赶紧先去这个工地找,小男孩如果遇害的话,这辆车就是用来运尸的,尸体很可能被抛在工地。”陈卫国急促地对王仲辉说,“王所麻烦你再多叫些人来,特别要注意工地的沟道。”   叶剑锋和陈卫国跟着王仲辉,带上十来个民警、保安来到一处叫“金龙湾”小区的建筑工地,小区面积有100多亩,每幢有5个楼层,楼层基本都已建好,目前正开始小区地面的绿化、沟渠、化粪池的工程建设。   查看完整个工地的建筑结构,只有沟渠、化粪池里看来是比较适合藏尸的,叶剑锋和陈卫国就让大家重点在这几个地方搜索。   沟渠里水不深,很好找,只需看上几眼即可,那么重中之重就是没有建好的化粪池,这里水多池深。每人找到根竹竿,一个一个池里翻搅,很快在工地东面最外侧的一个化粪池发现了异常,叶剑锋和保安拿竹竿用力地挑了一下,水面上露出了纸箱的一角。   “主任找到了,在我这里。”   一个电话打完,不只是陈卫国,市局刑侦支队长余世春、县局刑侦副局长崔耀军、刑侦大队长宋志国、侦查员、痕迹员等十余人全都接踵而至,崔耀军急切地问:“小叶,能确认吗?”   “基本上是,先捞起来再说吧。”叶剑锋心情沉重地说。   拍照、摄像的同时,叶剑锋和几个人已经戴好手套,拿好钩绳开始打捞。   “来来,抓稳了,使劲。1、2、3……”随着叶剑锋的一声号令,大家齐心协力,很快就把重重的纸箱打捞上来。   纸箱外面被透明胶带封得严严实实,所以并没有完全被水泡坏,捞上来时还算完整,从破损的地方已经看出里面还有个红底碎花的床单包裹物,床单的打结处已经露出了黑色的头发,小男孩的尸体找到了。看到这一幕,叶剑锋非常难过,胸口一阵发闷,最不想要的结局,却偏偏发生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工地外围满了群众,男孩的几个亲属看到担架上的纸箱时,刹那间瘫坐在地上悲恸欲绝。男孩的母亲并不在此,她已昏倒在家中。   此后叶剑锋再也没去过小男孩的家中,这位母亲的痛苦和绝望是他无法想象的。   一夜的工作最终换来这么一场人间悲剧,一个活泼可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竟遭如此毒手。   解剖台前,叶剑锋的刀还是利落地划了下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尽全力帮助找出凶手。男孩蜷缩的身体被包裹在床单里,双脚赤裸,尸体僵硬,尸体很冰,眼微睁,除了颈部那一处明显的掐痕,全身皮肤再无其他损伤。颜面部、眼结膜、唇黏膜以及一些器官表面有很多出血点,没有水性肺气肿,各级气管没有吸入污水,口鼻腔没有溺液。这些发现都足以说明小男孩是被人掐颈导致机械性窒息而死亡,死后又被抛尸的。   男孩身体瘦小,损伤少,所以尸检工作进展得很顺利,等到叶剑锋和周权根把男孩的颅腔、胸腹腔缝合完毕,尸体擦拭干净后,整个尸检工作即宣告结束。   香树镇派出所的会议室里,各级领导、侦查员挤满了这个80多平方米的房间,大家落座后,立即开始案件的汇总和分析会议,目的只有一个,找出杀人凶手。命案的现场分析、尸体检验分析的最高境界就是案犯刻画,这也是区别一个普通技术人员和那些刑侦专家的基本标准。   “案犯应该是熟人。”陈卫国开门见山,“一、案犯没有强行破门钻窗进入,应该是由男孩开门让他进入家门,晚上男孩一个人在家一般不会放陌生人进来;二、案犯入室后,在客厅抽了一支红双喜香烟,还泡了一杯白开水,这更加说明案犯与这家人关系不陌生:三、未发现案犯带有作案工具,包括杀人抛尸包裹物、纸箱、胶带,均是在现场临时取材:四、案犯很可能是来找男孩母亲,见财起意被男孩发现后情急之下杀人灭口;五、案犯将尸体包裹后,就地用男孩的自行车驮运,抛在最近的一处建筑工地,又骑车返回,再将车抛向菜场附近,证明这人有可能就居住在附近,并且是个成年男子。我就这几点分析意见。”   接下来就是叶剑锋按照程序进行法医尸体检验分析,他点了支烟说:“死亡原因,徒手掐颈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根据胃内容物推断在餐后2-3小时,也就是昨天晚上7点至9点;没有发现其他损伤情况。”他说的几点其实对案件的破获无实质意义,接下来说的倒是有明显指向,“案犯杀人后很仓促地用被单、纸箱包裹,尸体未捆绑,而且用的是男孩自行车运尸,这种抛尸方式很不方便,可见其心理极其慌乱,尸体也未抛在更隐蔽、更远的地方,我分析案犯基本就住在附近。”   “两位说得很有道理,但目前只知道是熟人,能否再提供些具体的线索。比如身高、性别、年龄有个大概的估算吗?”崔耀东听完两人的分析意见后,觉得调查范围还有些大。   “这个很难说了,不过还有个发现。”叶剑锋想了想,然后问最后去男孩家中继续勘验的周国安副主任,“周主任,我记得死者家中冰箱里的剩菜有鲫鱼、螺蛳和咸菜,好像没有鸭肠。你有没有看到鸭肠?”   “鸭肠——?”周国安仔细回想后说,“好像没有。”   “你看看就是这些。”叶剑锋指着电脑里男孩胃内食物的图片说。   男孩胃内食物中有米饭、鱼肉、螺蛳肉、菜叶和鸭肠,有些食物有明显消化的迹象,酱色的鸭肠和螺蛳肉则没有,这两种食物本身也不容易消化,本来这些食物的性状与男孩死亡时间比较吻合,但是叶剑锋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就是那些鸭肠是不是晚饭后吃下去的?如果不是,那证明后来,男孩子在死之前,也就是在晚上7点到9点之间肯定又吃过了鸭肠。那这些鸭肠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周国安看完这些食物,然后又调出冰箱里食物的照片看了几遍,说:“确实没有鸭肠。”   “那就再麻烦王所问问孩子母亲,晚饭有没有吃鸭肠。”叶剑锋对王仲辉说。   王仲辉没有直接打电话给男孩母亲,而是打给男孩的大姨夫。等了约10分钟,男孩的大姨夫回电说,晚饭没有吃鸭肠。   “那这个鸭肠是孩子后来吃下去的喽?”崔耀军看着叶剑锋说。   “对,我想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就是男孩自己出去买的,要么就是案犯带到死者家去的。”   “王所,镇上卖这种鸭肠的多吗?”崔耀军扭头问王仲辉。   “那要看什么时候买。要是晚上去买,镇上好像也就两三家店卖。”   “那这样好了,你和志国带几个人去这几家店问问,主要调查6点到9点这个时间段的买鸭肠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如果有监控全部拷回来,尤其是案发现场最近的店。还有男孩家到那个工地这段路面的监控和调查也要抓紧。”   案犯是熟人,这点可以基本确定。   专案会议室的气氛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几位领导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他们都相信,案犯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现在叶剑锋和领导们都在焦急地等待……   案发现场直线距离两千多米的镇西头有一家“酱鸭馆”,酱鸭馆门面很小,也就十几个平方米,卖酱鸭的橱窗正好在隔壁一家超市门口的监控范围之内,从这家超市监控中可以看到来来往往买酱鸭的人,但监控清晰度有限,借助门口的灯光,勉强能看出买酱鸭的人所穿衣物、性别和身高,以及大概的年龄,人的面貌是无法分辨。即使是这样,侦查员们仍然如获至宝。   将这些监控中的每个人与抛尸路线上一个拐角处监控中的推着自行车的可疑人员进行比对,发现了一个身穿白色T恤衫和牛仔裤的人均在两处监控中出现,此人最为可疑。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是性别、年龄、衣着、身高、步态、发型都是排查出案犯的关键依据。   整合所有的信息,专案组将此案犯详细地刻画出来。案犯为男性,身高170-175厘米,为中青年。年龄大概在20-30岁,与死者关系较为熟悉,经济条件一般,作案时上身穿白色T恤衫,下身穿蓝色牛仔裤。   根据对案犯的刻画,查获此人最为直接的方式就是询问男孩的母亲和亲友。当然,因为是熟人,还需要秘密去调查,以免打草惊蛇,此项任务由大队长宋志国亲自去办。   男孩的母亲已经是人悲无言,她瘫软的身体躺卧在床上,无心言语。宋志国的调查方向是,重点询问那些已经被排除嫌疑的男孩亲友。   根据调查,和男孩母亲最亲近的、最可靠的就是她的姐姐和姐夫,经过他们两人对监控上男子身影、步态的仔细辨认和冥思苦想,最后一致反映出一个最为可疑的对象:黄辉。   黄辉,男,31岁,本地人,目前无正当职业,以前做个小本生意,曾因赌博被派出所处理过几次。此人有前科劣习,其生理特征也很吻合专案组的刻画,他有重大嫌疑,宋志国决定立即实施抓捕。   晚上10点,黄辉是在自己家里被抓住的。在审讯室,他还是百般狡辩。看来对于这样的人不施加点压力是不行的。   叶剑锋来到审讯室,一句话也不说,先是与他目光狠狠地对视了30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拿出活体检验箱。   “靠墙站好!”他怒吼道,“衣服脱光!”   这一嗓子突然吼出来,黄辉惊得抖了一下,惶恐地看着叶剑锋。   叶剑锋戴上手套,从头到脚不紧不慢地对黄辉进行了十几分钟的人身检查。   采取血样、剪取指甲和体表检查,这都是对嫌疑人的必走程序,黄辉哪里知道,他以为叶剑锋要对他施以满清十大酷刑,尤其看见他突然从包里拿出剪刀和采血针时,全身禁不住哆嗦了起来。   审讯室静得出奇,只有剪刀和镊子的金属碰击声,此时,这种声音让黄辉内心更加恐惧。一切检验工作做好后,叶剑锋突然大声喝道:“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没,没去哪,一直在家。”黄辉连话都说不利索。   “狗屁!你去哪里你心里清楚,还狡辩!我告诉你,去过的地方会留下你的痕迹,马上拿你的血化验,一比对就知道了!”叶剑锋说完,疾步走了出去。当然这有点扯淡的谬论不知道能不能唬住这个残忍的案犯,但愿能对审讯工作起到一定积极的作用。   时钟走过凌晨1点时,留在现场的烟头、玻璃杯经技术比对,认定为黄辉所留。心存侥幸的黄辉,在这些科学的证据面前,不得不交代一切犯罪事实。   原来黄辉是男孩母亲多年前做生意的合伙人,而且还追求过她一段时间,但黄辉染上了赌博恶习,输光家产之后,生活很拮据,到处借钱,后来男孩母亲和他的关系也渐渐疏远。   案发当晚8点多钟,黄辉又来向男孩母亲借钱,还买了男孩最喜欢吃的鸭肠,男孩看到又是这位黄叔叔,就将门打开。进门后,男孩很客气地倒了一杯白开水,黄辉在客厅一边抽烟一边等男孩母亲,抽完烟,黄辉就站在卧室门口和正在吃鸭肠的小男孩聊了会儿天,在这聊天的过程中,黄辉看到了旁边衣架上男孩母亲的挎包,他瞄了几眼,看到挎包外侧的小口袋是敞开的,里面有一沓人民币。钱就在眼前,唾手可得,黄辉顿起贪念。   黄辉等了半天,趁男孩扔装鸭肠的塑料袋的时候,就偷偷拿出这一沓钞票,谁知他愚笨的行为被男孩看得一清二楚。男孩想跑出去告诉妈妈。黄辉一时慌了手脚,死死抓住了他,男孩依然不依不饶、大喊大叫,黄辉怕惊动隔壁邻居,就把电视机音量调得很大,然后一手掐住了男孩的脖子,一手捂住了口鼻,谁知因用力过猛、时间过长竟将男孩掐死。   事后他脑袋发懵,用男孩家中的床单和纸箱草草地处理完尸体,再用自行车驮运,就近扔到小区建筑工地未建好的化粪池内,然后又骑上车返回来。   案件破获,半夜鸡叫时刻,大家已经饥肠辘辘赶去吃早茶了。但叶剑锋哪有胃口,和男孩亲人们一起经历了那个最为悲恸的一夜,这位母亲在绝望中战栗的心跳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此刻,让他最为揪心的是,不知这位母亲将如何走过以后的日子。 第三章 我死你生   平江县之所以称为“平江”,是因为地处长江支流的下游,与江齐平,故为“平江”,为江川市辖区的一个县。贯穿于平江县的这条支流是通往上海的河道,因为水域广、河道深,所以也是重要的水路交通要道,称为“沪平航道”,每天的过往船只不计其数。平江县境内横纵交错的大小水路、河道最后都汇于此流。   作为法医,每年的夏季是叶剑锋最痛苦的时候,河中高度腐败的浮尸多了起来,苦不堪言。每次发现一具尸体,叶剑锋都和同事们调侃道:“走!收尸去。”是啊,这样的尸体法医不去还能有谁去?   这年9月初期,三伏天虽然已经过去,但是头上太阳仍可以烤焦鱼虾。   这天中午12点10分平江县110接到报警,沪平河的一个弯道“凹口”发现一具无名尸体。刑侦大队长宋志国立刻指派技术中队赶紧出发,同时向副局长崔耀军汇报。   忙了一个上午的叶剑锋对宋志国说:“宋大,给我5分钟,我得先去食堂吃点饭。”   “先别吃了,吃多了,你不怕吐出来啊?”宋志国半开玩笑地说。   “吐出来总比饿晕了强,你们吃过了就先去吧。”这么热的天饿着肚子看腐败尸体,叶剑锋怕到时候真的会晕倒。   “那你快点。”宋志国丢下一句话,就坐着警车呼啸而去。   快速扒拉几口饭菜,叶剑锋跟着另一辆车赶到现场。看着这河道凹口上恶心的浮尸,吐肯定是不会吐的,他现在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把尸体打捞上来。   这个弯道看上去的确像个“凹”字,河水自南向北再往东流过约100米后又折返往南流去,凹口两个拐角处的水面积满了树枝、塑料袋、矿泉水瓶各种垃圾漂浮物,当然也包括这具尸体。这几年河道改造,用石块和混凝土将河道两岸都砌成了6米高的河堤。汛期刚过,水流较急,水面离河堤有两米左右,这给尸体的打捞工作带来很大的不便。   尸体已经高度腐败,肿胀而又滚圆,如同一个充满气体的皮囊,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浪晃来荡去。尸体背部朝天,上半身赤裸,下身穿着一件蓝色运动短裤,四肢沉在水下。   “尸体浮起来的时间应该不长。”叶剑锋对一旁皱着眉头的宋志国说。   “都腐败了还不长?”宋志国不太相信。   “这么高的气温,一两天就会因腐败而浮出水面。时间不长,是因为露出水面的背部皮肤颜色没多少改变。”   “什么意思?”   “如果尸体早就浮出了水面,背部就会长时间暴露在外面,经过这么强烈的太阳照射,皮肤的水分很快被烤干,皮肤会变成皮革样,呈酱色了。还有,你看到尸体背部的一些水草吗,只有叶子有些干枯,而茎枝并没有干枯,这更加说明时间不长。”   “嗯,有道理,但是水这么急,尸体不会翻滚吗?”   “翻滚一般在水下,这样已经浮出水面的几乎不可能再翻滚,我看这么热的天顶多浮出水面不超过半天时间。等捞上来就知道了。”   打捞尸体一贯是要水上派出所的船协助,宋志国就问身边的江中派出所刑侦副所长赵启明:“船怎么还没到?”   “刚打电话问过,应该快到了。”赵启明答道。   “赵所麻烦你赶快派人去买根长一点粗一点的绳子,船一来我们就要打捞尸体了。”叶剑锋想早点把尸体打捞上岸,他可不想站在这么烈的太阳下当烤肉。   绳子一时半会儿是买不来的,叶剑锋抽空就独自沿凹口西侧河道岸边逆流而行,这可不是瞎溜达,他一来看看上游还有没有其他的汉道,弄清尸体可能的来源;二来是看看哪里的河堤有台阶,好打捞尸体。   走了七八分钟,倒是看到前面有条汉道,一条自西往东的小河道交汇于此,沿小河的上游远远看去是平江县的新城镇内。那边有一个四湾集镇和很多电缆、化工厂,自然这条小河所经过的地方肯定是有台阶的,但是叶剑锋根本就没考虑从这些地方打捞尸体。   因为平江县历来有一个民风习俗,就是外来的尸体是坚决不能从村落、集镇、工厂等人口密集的地方上岸,否则当地的民众会群起而攻之。记得前些年一具无名尸体在一个村口的河里被发现,大家想强制把尸体捞上来,结果最后尸体也没捞上来,叶剑锋和一个派出所所长,还有几个保安被村里的老百姓推下水。好在没人受伤,这事也就不了了之。那具尸体最终还是被拉到了两公里以外的河岸才打捞起来。   目测了下那条汊道,距离发现尸体的地方大约有两里的路程,叶剑锋正准备再往前走,宋志国就打来电话说绳子买来了。   叶剑锋大汗淋漓地赶到现场,水上派出所的汽艇也正好赶到。这赵所长可真敞亮,买了一大捆粗麻绳,足足有几十米长。   “赵所可真给力啊,买这么长的绳子,拔河啊。”叶剑锋调侃道。   “叶大法医发话,我哪敢不从?用不完,你带回去,下次还能用得着吧。”赵所长郑重其事地解释了一番。   “呸呸,乌鸦嘴啊,赵所!现在这个已经够我受的了。等你来帮我捞尸。”叶剑锋和赵所两人9年前一起进的平江县公安局,性格相投,关系不错,他俩在一起总喜欢“互掐”。   在现场,说话不可过于玩笑了,点到即可。只斗了两句嘴,叶剑锋就已经戴上了乳胶手套,拿起两根绳头跳到汽艇上,忍着刺鼻的恶臭,利落地把绳子两端分别套在尸体的两个腋窝下系好。   “乖乖,这个是法医吧?这么年轻就干这种活?”   “估计这差事,待遇很好,不然谁干啊?”   “这哪是人干的活啊。真恶心,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干!”   站在远处的围观者,哇啦哇啦说开了,叶剑锋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议论声了。说者有心,听者无心,每次他只是一笑而过。   看着河道下游,叶剑锋问开汽艇的保安:“师傅,前面的河堤有台阶吗?”   “这条航道没有,只有镇上那些小河道有台阶。”经常在水上的,自然对这个一清二楚。   “那算了,就在这里吧。”叶剑锋说完又爬上岸对赵启明说,“赵所长,我们一起拉上来吧。”   刚说罢,赵所长已经召集好了民警、保安,在叶剑锋的指挥下,尸体被小心翼翼地往上拉,可能是一时用力过猛,原本充满高度腐败气体的腹腔,被这么捆绑的绳索一勒紧,高压力的气体居然将死者胃内的一些食物挤压了出来,从尸体嘴里喷射而出,大家躲避不及,衣服上多多少少都溅上去一点。   尸体刚拉上来,放在裹尸袋里之后,赵所长和几个保安立马跑到一旁,忍不住哇哇呕吐。叶剑锋原本没觉得很恶心,但听到这几个人此起彼伏的作呕声,他的胃也开始翻江倒海起来,不过最终他还是强忍住了。法医如果也吐了,那可真是个笑话!   远处的老百姓看到此景先是一阵惊呼,然后就是一阵哄笑声。   宋志国经验十足,他拿着一瓶风油精放在鼻孔下,站在阵阵微风的上风口,这样他才完全靠近了尸体,他指了指尸体几个部位说:“身上有很多伤啊!”   这点叶剑锋早就看到了,但没多作解释,只是挥了下手说:“去殡仪馆再说。”   留下几个痕迹员,叶剑锋叫上周权根、杨明伟跟着宋志国赶到殡仪馆。他本想拉着赵启明一起去的,但宋志国要求赵启明留下来调查尸源。既然这样,叶剑锋就对宋志国说:“宋大,你可不是白去的哦,去了要帮我们记录。”   从案到人,从人到案是两种最基本的侦查模式。叶剑锋知道宋大队长现在最关注的一是尸源,二是死亡性质。尤其是对这样的无名尸体,查不出尸源,一切工作都无法开展,即便是个案件,也会成为无头案。   对于法医来说,这种无名的腐败尸体检验工作是最头痛的,从个人识别到死亡时间、从死亡原因到损伤方式每一步都具有挑战性。难度再大,一切还是要从最基础的工作开始。   “这是一具男性尸体,尸长一米七四……黑色头发,发长约有9厘米……32颗牙齿整齐完好……下身外穿“ANTA”牌L型号黑色运动短裤,内穿蓝色三角短裤,双足赤裸……左前臂有个“QIN”字母文身,左前臂有7条3-4厘米长的细条状陈旧瘢痕。”解剖室里,叶剑锋边检验边向坐在门口快速记录的宋志国断断续续介绍道。   “还有吗?”见叶剑锋报完一段后就没了下文,宋志国有些急迫地问道。   “宋大莫急,慢工出细活。”叶剑锋目不转睛地盯着死者左前臂,过了几分钟他又说,“不过,有点线索了。”   “哪儿?”宋志国也不顾尸臭味了,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尸体旁。   “你看这里。”叶剑锋指向尸体左前臂那七条伤疤。   “这不就是刀伤吗,还是陈旧性的。”宋志国有些不以为然。   “是刀伤,但不是别人砍的,更像是自己割的。”   宋志国拿手捂着口鼻,凑得更近了些,然后问道:“自己割的?那有自残行为啊,这人精神不正常?”   “看得很准啊宋大,是自残,但不一定是精神病。一般来说有两种人易发生自残行为,一种是精神病患者,一种是吸毒人员。但是我估计他吸毒的可能性更大。”   “何以见得?”宋志国不明白叶剑锋为何如此肯定。   “权根,你把尸体双上肢肘关节前擦干净点。”叶剑锋一边指着尸体左肘关节一边说,“这里有些乌黑色的点,很可能是死者生前经常注射的针孔。因为尸体腐败了,这些针孔不是很显眼,但是和右肘一比较就很明显了。”   “嗯,有道理。那好,你们继续,我打个电话。”宋志国紧绷的脸有些舒展开来,走到一旁打起电话,根据仅有的信息安排查找尸源工作。   宋志国到解剖室不是看热闹的,这具没名没姓的尸体,目前让侦查人员还无从下手,刑侦大队长坐镇解剖室,就是为了第一时间从尸体上获得更多的信息,这样他才能更准确地确定侦查方向,更快速地搞清事实。   而对于法医来说,必定要从尸体上寻求答案,这不是考试,却比考试还要重要,一次考不好可以重来,但是面对这具无名尸体,可不能错,哪怕一点小小的错误可能都会谬以千里。   过了很长时间,宋志国打完电话,走进来就问道:“对了,这几处伤怎么样?”   尸体的右前臂和腹部有几处斜行、横行的开放性创口,创口很深,肝脏几乎被撕裂分离,从右前臂创口里可以看见脓骨也完全骨折,左腹部的创口也有部分小肠裸露在外,此外尸体的其他部位还有一些皮肤划痕,浅表而又细长,好似长鞭抽打留下的印迹一般。   “权根,你和宋大说说吧。”此刻,叶剑锋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几处损伤上,而是着重在研究尸体右肩关节的损伤情况。   “宋大,这些应该是尸体沉入水中时,船体的螺旋桨造成的损伤。”周权根说。   螺旋桨造成的损伤一般呈条状、弧形,呈平行排列、间距较一致,创缘较为平整,类似于砍创,创缘边伴随有表皮剥脱,创周皮肤一般伴随有数条平行的皮肤浅表划伤。此外损伤处的骨质上有擦划痕,骨折断面不规则。螺旋桨造成的有些巨大损伤,非一般人力所能及。   在平江县境内水里的尸体较多,所以都看惯了螺旋桨损伤,周权根只是简单介绍了这几处损伤特征,宋志国就完全明白了。   见叶剑锋一直在摆弄死者的右上肢,宋志国知道他可能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于是问道:“叶法医,又看出啥情况了?”   “嗯。”叶剑锋回应了一声,然后对宋志国和周权根说,“你们看看,这个肩关节是不是肿胀得厉害些?”   “是明显些,受过伤?但是皮肤没出血啊。”周权根也有感觉这里不正常。   “你来摸摸看,感受下。”叶剑锋对周权根说。   “好像有点儿脱位。”   “对,应该是半脱位。证明这里很可能受到过外力作用。”叶剑锋很肯定。   “被人打过?是不是水里船挤压造成的?”宋志国不愧是刑侦老手,他能考虑到船的挤压,思维很敏捷。   当然叶剑锋也考虑到这一点,他说:“有可能,等这里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先把尸体翻过来再说。”   尸体刚被翻了过来,一股作呕的臭气从肛门里冲射而出,叶剑锋和周权根屏住一口气,等着气味过去之后,他们才开始检验右侧肩背部的皮肤。   叶剑锋拿起解剖刀从关节处割了下去。一刀、两刀、三刀,第三刀下去后,切面深层的肌肉颜色明显很深,他用纱布擦拭过后说:“这里肌肉有出血,而且是生前出血。权根你继续,把关节暴露出来,顺便把背部也切开。”   向周权根交代好后,叶剑锋继续检查其他部位,希望能找出点异常。   “那右肩能肯定受过伤吗?”宋志国问道。   “嗯,肯定是生前外力作用形成。但这里皮肤没有破损,关节骨骼也没骨折,我现在怀疑不一定是船体挤压导致,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的?”   听到叶剑锋一说人为的,宋志国脸色一阵发白,叶剑锋看到宋志国的表情变化,立即补充了一句:“不过现在也不能完全确认,容我再想想。”   宋志国听到这话,也不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了,他转而问下一个问题:“死亡时间大概多久,有个准吗?”   对于这个问题,也是法医尸检必须要解决的,叶剑锋心里早有推算。   一般来说尸体的腐烂最先是从腹腔开始的,然后是胸腔、头面部。眼前这具尸体胸腹高度膨隆,面部呈巨人观状,已经看不出生前的面貌了。但尸体全身体表的表皮还是很完整,双手双脚皮肤没出现脱落现象,四肢也只是轻度的腐败肿胀。死者的头发、牙齿和指甲,都不易拔除,这几点更加让他断定死亡时间不会很长。   “时间在两到三天吧,但是我估计两天的可能性大。”叶剑锋略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我之前说过了,尸体浮起的时间不长,这种天气,尸体也就一两天可以浮起来了。还有一点,尸体身上螺旋桨的损伤并不是太多,证明在沪平航道里的时间也不长,否则航道里那么多过往船只的螺旋桨早就把尸体打得支离破碎了。”   “你的意思是说不是从沪平航道这里落水的?”   “极有可能。我估计是从别的小河里流进航道的。现场上游3里路的地方有个汉道,你叫派出所去那条小河上游查查看,有没有什么失踪的人。”   听见叶剑锋分析得头头是道,正在解剖的周权根不禁频频点头,并说:“大师,分析得有道理,我也觉得的确如此。”   周权根比叶剑锋晚来6年,嘴上虽然没叫过他师父,但是心里一直很佩服他的,所以有时候喜欢开玩笑地叫叶剑锋“大师”。叶剑锋一直让他叫自己师兄,但是周权根从来没叫过,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大师”这个称呼快成了叶剑锋的另一个外号,虽然他一直不接受,但是也没办法,谁叫嘴长在别人的身上呢。   叶剑锋说:“好好干你的活,背部咋样了?”   “OK了,没发现明显出血和损伤。”周权根准备收刀缝合了。   叶剑锋走过来看了看,就没再说话,他把重点移向了死者的头部,他一边拿刀剃着头发一边仔细地检查,剃到后枕部的时候,手中的刀突然停了下来。   死者的头发比较长,所以看得出顶枕部有许多头发明显比其他头发短了很多,而且这些短发参差不齐,还有一部分头发已经完全脱落。叶剑锋细细地回忆了下,打捞尸体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被人扯断的?再深入一想,叶剑锋心里咯噔一下,这里头发更像是生前被他人扯断的。   “宋大,看这里,这里头发被人拽过。”   “拽的?”宋志国和周权根都凑了过来。   “生前还是死后?”宋志国问。   “我觉得应该是生前拽断的,不然怎么头皮还是好的。如果在死后腐败了头发被拽下来,头发很难拽断,只会连着表皮、毛囊一起脱落。而这里还有许多头发是断裂的。”周权根在一旁说着自己的分析,他说得很准确,这就是叶剑锋确定是生前拽断的理由。   “看来问题很大啊。”宋志国心里又是一惊。   不过,叶剑锋此刻感到有些兴奋起来,法医就是要让死者“开口说话”,现在这两处损伤就是死者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就需要他们拿起手中的柳叶刀剖开死亡的真相。   “宋大,我看要马上解剖,这尸体怕是真的有问题,不能简单地当作无名尸体处理。”叶剑锋建议立即解剖尸体。   一般无名尸体要在经过调查访问、在报纸或媒体上刊登寻尸启事无果后才可以解剖,这样起码要一个星期时间,但对于死因有疑点的尸体,法医可以向上级汇报,得到领导批准后可以立即解剖。   宋志国给崔耀军打完电话后,说:“崔局同意了,你们动手吧。他叫你们仔细点,结束了向他汇报。”   再次把尸体翻过身,叶剑锋和周权根两把小刀来回穿梭向尸体的纵深进军,每划一刀,刀刃下肌肉、脂肪里的腐败气体“嗞嗞”往外冒,这些气体瞬间弥漫在解剖室内,同时也钻入了大家衣服的纤维里和身体上的毛孔里。宋志国憋了很久,最终还是无法忍受这种味道,连忙躲到大门外。   不一会儿,死者的胸腹腔完全暴露出来。   “胸腔好多积液。”周权根扒开了两侧胸腔。   “嗯,很像生前溺水的渗出液,腐败应该不会产生这么多的积液,你抽出来量量看。”   很快,叶剑锋也把死者的胃取出来了。胃,是尸体解剖最为重要的一个器官,它可以告诉你很多重要的信息,每一个法医都对它情有独钟。   死者的胃被剪开后,一股恶臭夹杂着酒精味扑鼻而来,叶剑锋对周权根和宋志国说:“你们过来闻闻,有酒精味不?”   宋志国皱着眉头说:“还用过来,我站这里就已经闻到了。”   周权根也说:“我也闻到了,是不是腐败产生的?”   “腐败是会产生极少量的乙醇,但是有这么大的味道吗?我估计死者生前喝了不少酒,你抽管心血等会儿拿去化验。”   “胃里有什么?”宋志国站在远处问。   “胃内有少量液体,多量龙虾,还有海带、豆腐干、豆芽、碎鱼肉类的食物。未见明显消化。”   宋志国一边仔细听着一边在尸检记录本上记着,突然他在一旁自语道:“怎么像是吃的火锅啊。”   宋志国无心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叶剑锋,他说:“领导就是厉害啊,平时饭局多,听见吃的东西一下就能猜出来。”   叶剑锋取出了一些胃内容物放在白色的托盘里,然后端着托盘走到宋志国面前问道:“宋大,你看看这些深色的菜叶,像不像酸菜?”   宋志国立起身子,朝托盘里看了又看,突然大声说道:“酸菜鱼!看来这人最后一餐吃过酸菜鱼!”   叶剑锋又看了几遍,也说道:“我看八九不离十,的确是些酸菜鱼的食材。”   平江县城有好几家四川、重庆的酸菜鱼店,到了夏季也有小龙虾,价廉可口,所以没有人不知道的。   这条线索对宋志国来说太重要了,他感觉今天来解剖室收获颇多,没有白闻这么长时间的尸臭味,他看了下时间,说:“几位,那你们继续忙,我要先回局里了。”   大队长跟着法医待了这么长时间,真是难得,叶剑锋也不好意思再挽留他,见他要走就说道:“您先去吧,我们还要一段时间。对了,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餐后1-2小时。”   “知道了,你们辛苦了。”说罢,宋志国快速走出大门。   “权根,你等会儿取器官别忘了换手套啊,千万别污染了,我们还要做硅藻检验,还有心肺直接联合取出吧。”为了加快进度,叶剑锋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开始取出耻骨联合。   耻骨联合属于骨盆的一个结构,人在不同的生理阶段,耻骨联合的骨质特征会有相应的变化,根据耻骨联合的这些特征变化,可以推断死者的年龄。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尸检工作全部完成,周权根把提取的检材送往江川市公安局刑科所检验。叶剑锋则继续待在解剖室处理这块锯下的骨头。   剔净耻骨上的肌肉、筋膜后,根据耻骨联合的各项特征推断出死者的年龄应该在28-30岁。   叶剑锋立刻把推断出的年龄告诉了宋志国,这样一来他们的查找范围又进一步缩小了,查出死者身份的进度可以更快一些。   “死亡原因有个初步的结论吗?”知道叶剑锋他们的解剖工作已经结束,宋志国也就顺理成章地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等市局的化验结果吧。目前来看有生前溺水的征象。”对于死因,叶剑锋只能点到为止。   时间、地点、人物,这是任何一个事件发生的几大要素。目前只知道“沪平航道”的这具无名尸体是男性、黑长发、28-30岁、身高174厘米、有“QIN”字母文身、有吸毒史,可能在两天前最后一餐吃过龙虾、酸菜鱼,喝过酒,被人伤害过。   叶剑锋已经把尸检情况完完整整地汇报给了领导,副局长崔耀军明确指出当前的工作全部围绕查找尸源展开。至此,人员信息库里,20-30岁的吸毒人员还没找到能和这具尸体吻合的。   首先要划定重点调查范围,崔耀军一直要叶剑锋分析下尸体具体在何处落水的,他也就提供了那条汊道小河上游的情况。   “能根据河流的流速判断出来吗?”崔耀军问。   “难啊,因为河里的乱流很多,尸体是不会随着水流一直前行的,遇到水里的乱流会打转,遇到弯道也会停留一段时间。很难推断,就算推断出大概,也是很大范围。你还不如直接在上游有居民的集镇、村落里找。”叶剑锋解释道。   “前期大部分问过了,都说没有失踪的人。而且这工作量太大。”崔局长还是想用最快捷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要不这样,崔局,不过这个要借你个面子了。”叶剑锋反倒向领导提出要求了。   “什么事?”崔局奇怪地问道。   “我去小河上游隔断分别取几处水样,如果死者器官也能检出硅藻的话,让市局杜所他们抓紧时间做硅藻比对。现在市局已经不太愿意做硅藻了,要想快速知道结果,只能有求于他们了,您亲自和杜所长说说吧。让他们抓紧时间做,说不定能有收获。但是我不敢保证有预期效果啊。”   “那要多长时间?”现在时间十分宝贵,崔局也很急。   “估计至少也要到明后天吧,那要看具体情况了。”   崔耀军和市局刑科所所长杜自健私交甚好,由他出面,于公于私杜所长肯定不会拒绝。   打完招呼,崔耀军继续安排下一步工作,全面查看小河上游集镇上的所有酸菜鱼和龙虾店里两天前的监控,查找符合死者特征的人员,也包括询问店里的服务员。这好比是大海捞针,但是不去做,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取完水样已是下午6点多了,叶剑锋把检材、水样送到市局,和杜所长吃了顿便饭后就回到家里。他软软地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第一场战役胜利的消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上午刚去单位,宋志国就告诉叶剑锋,在四湾集镇的一个叫“香不香川辣馆”饭店的监控里发现了一个和死者很吻合的年轻人,这个人是9月7日晚上10点多和另一个男的一起进的饭店,半夜12点多出去的,现在已经在跟踪监控查找线索。   听到这个消息,叶剑锋知道查出死者身份只是时间问题了,可能就在今天。侦破一个案件,有时犹如多米诺骨牌,只要准确地推倒其中一张骨牌,会引起连锁反应。一旦查到,一个又一个谜题也会被破解。   下午3点市局刑科所所长杜自健打来电话:“小叶,结果出来了。”   “咋样,杜所?”叶剑锋屏住呼吸,心里颇为紧张,怕他的希望落空。   “别急,好消息啊。”杜自健听出他紧张声音,赶紧说道,“你们送检的化工厂附近的河道里取的水样中检出了一种硅藻,这种硅藻和死者肺部含有的两种硅藻的其中之一是一致的,那里水里含量最高一种是微型舟形藻、一种是梅尼小环藻。还有血液里乙醇含量有2.1mg/ml。”   这是刑科所连夜加班的辛苦成果。   叶剑锋根本就没记住这种藻的名字,他只关心一个问题:“是不是说,死者很可能是在那里落水的?”   “可以这么说吧。”杜自健的答复算是给叶剑锋吃了颗定心丸。   叶剑锋马上就把这个结果报给宋志国:“宋大,找到死者落水地了,应该就在四湾那边化工厂附近的河里。”   “哪个厂?你还是来一趟吧,水是你取的,你清楚地点。我在四湾警务区等你。”宋志国也很惊喜。   到了警务区,叶剑锋第一个就问宋志国:“宋大,监控查得怎样?”   “两人是半夜12点04分出饭店往北走,就是化工厂那个方向,没骑摩托车,还有那附近也没人员失踪,我估计死者不住在此处,而另一个男的可能住在那儿。”宋志国现在是信心十足,他坚信马上就有结果了。   很快车就开到了四湾集镇北面的一个小桥边。   “我就是在这桥下取的水样。”叶剑锋叫司机停车。   加上车里两位民警,四人下车后来到桥上四处观望,然后他们分成两批分别顺着桥下两岸搜寻。因为死者上身未穿衣物,脚上未穿鞋子,所以他们希望能在岸边发现这些物品。   两边河岸是郁郁葱葱茂密的芦苇和青草,叶剑锋不光搜寻这些东西,他更着重于现场可疑的痕迹,沿着南边的河岸向东走了十几米,他发现这里的部分芦苇被折断、青草被踏平,岸上有许多乌黑的污泥。   “宋大,这里有情况。”他向对岸的宋志国喊道。   宋志国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问道:“怎么,什么情况?”   “你看,这里有人踩踏过。”叶剑锋指了指说。   “这里落水的?”   “不像是落水的地方,反倒是像有人从这里上来。你看这上面有好多污泥,应该是从水里爬上来的时候带上来的。”   “嗯,的确是上岸形成的。”宋志国也很肯定,接着又问道,“是谁的呢?也可能是前几天其他人形成的。”   “9月7日那天下午下过雷阵雨,这肯定是在雨后形成的,不然这污泥早被冲走了。我怀疑和这案子有关,是另一个人造成的。”叶剑锋心里一直有个大胆的推断,但是一直没说出来。现在他越发感觉这种推断的可能性很大。   宋志国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电话哼哼啊啊地说了一通,看他嘴角翘起的表情,叶剑锋猜到有戏。   果然宋志国挂断电话就对叶剑锋说:“根据监控截图,对出了几个可疑的对象。”   “几个啊?”   “大概8个。”   “这么多?”叶剑锋歪着脖子,挠着头,想了好半天,接着又说道,“应该再缩小下范围。”   宋志国这个老刑侦,何其精明,他看出了叶剑锋似乎有话要说,连忙说道:“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别藏着掖着的,快说!”   叶剑锋再次犹豫了一下,说:“这样好了,你先问问这几个人当中谁是左撇子?”   “啊?左撇子?”宋志国有些莫名其妙。   “你先问问啊。”叶剑锋有点儿急了。   宋志国打完几个电话后,惊奇地说:“神了啊,大法医!真有一个左撇子,叫李新海。”   “他最可疑!”叶剑锋终于一吐为快,把他大胆的设想彻底吐露出来,“还记得尸体上的头发和右肩关节的伤吗?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有人把死者闷死在水里的。而且是左手按头,右手抓住死者的右胳膊,所以造成死者顶枕部头发被抓断,右肩关节脱位,我后来想了想这种动作更倾向于左撇子,一般人是右手动作最顺、力量最大,正常情况下都会采用右手按住头部。当然我一直不是很肯定,所以不敢说出来。”   听完叶剑锋的推断,宋志国马上打电话:“赶快找到那个叫李新海的,找到后带到警务区,注意方式方法,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宋志国立即招呼大家上车出发。这一路上也就短短十来分钟,宋志国接了不下十个电话,就像是世界大战爆发了一样。不过对于平江县公安局的刑警们来说,这的确是一场战争,而且是敌暗我明。   就像电影里的故事情节一样,当主角曲折的命运出现转机的时候,突然会出现另一个意外。在案件有突破性进展时,警务区的民警来报,李新海不见了!   “搞什么搞,叫你们不要打草惊蛇,怎么会跑掉的?”宋志国难得发这么大的火,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对电话里的侦查员安静地说道,“那赶快去找。”   “人跑了?”叶剑锋也颇感意外。   “他们去厂里问了,这个人半个月都没来上班了,说是请了病假。他老婆说两天没见他了。现在去他家。”宋志国急匆匆地说道。   警务区的电脑里很快就调出了李新海的户籍资料。李新海,男,30岁,原籍四川德阳,现住平江县新城镇四湾枫林小区12-1-301号,和他住在一起的是钟素琴,女,29岁,四川德阳人。   战机稍纵即逝,必须先要控制李新海的老婆。案情已经逐层上报到了市局110指挥中心、网监支队、刑侦支队。很快通过李新海这条线也查到“沪平航道”的无名尸体可能是孙全威,男,30岁,四川德阳人,暂住在平江县新城镇黄泥村。   叶剑锋跟着宋志国他们前往李新海住所,周权根跟着另一批人前往孙全威住所。   四湾枫林小区是三年前建好的,也算是四湾集镇上一个新的住宅区。李新海家已经有保安把守在门外,进门才发现虽然是新房,但也算是家徒四壁,除了墙面粉刷以外,房间内基本没怎么装修,只有沙发、电视、冰箱、空调、床、衣柜这几样必备的电器家具。厅内沙发上坐着一个穿黑短裙、白T恤的长发女人,虽然神情黯然、不施粉黛,但依然可以用“面似芙蓉,肌肤如雪”来形容眼前这位女人的美丽素颜。死者孙全威右上臂“QIN”字文身想必指的就是眼前这位钟素琴了,这两男一女之间想必有一个惊世骇俗的感情纠葛,不然也不至于让李新海动了杀人之念。   钟素琴除了说不知道李新海去哪里了,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对家中物品的搜查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宋志国只有把她带到警务区进一步询问。   李新海、孙全威、钟素琴都是四川德阳河阳镇人。据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李新海出门时身无分文,自己的手机在平江县新城镇当掉后买了去四川德阳的火车票,他极有可能潜逃回家了。副局长崔耀军这次是亲自带队前往四川三人的家乡全面调查取证并追捕李新海。   崔耀军他们是9月11日上午8点30到达成都双流国际机场,刚下飞机,就接到了三个人户籍地河阳派出所所长王德键的电话,这个电话如平地惊雷打乱了崔耀军一行人所有计划。   李新海在自己家中自杀了!   崔耀军也很震惊,但是瞬间他就镇定下来问:“王所,你们能确定是自杀吗?”   “确定。知道是嫌疑人,所以我们市局支队都过来了,现场、尸检都没问题,而且还有两封遗书。你们过来就知道了。”王德健很遗憾地说。   从成都双流机场到德阳再到河阳镇路程不算太远,但是要转车加上蜿蜒的山路,所以到了派出所已经是下午1点多了。吃完河阳镇派出所安排的招待宴后,他们和德阳市局刑侦支队的领导、警员们在派出所的会议室碰面,听取李新海自杀案的整个调查情况。   9月10日下午,德阳市公安局接到平江县局的协查通报后,就指令河阳派出所前往李新海家进行调查。派出所民警晚上9点左右到李新海家中时,发现他已经缢死在家中屋梁上。死时家门紧闭、穿着整齐,上衣口袋里有两封遗书,一封是写给河阳派出所的自白书,一封是写给钟素琴的。   事实正如平江县警方推断的一样,9月7日晚上9点多,李新海打电话给孙全威说请他喝酒吃夜宵,李新海将孙全威灌醉后,到了半夜12点多,将他骗到他家附近的小桥边,从桥头边缘将他推下河。看见孙全威在水里挣扎着想上岸,李新海一不做二不休,就跳下水,集全身之力将其按在水里活活溺毙。后来他自己竭尽全力爬上岸,第二天就坐火车到了自己的老家。9月10日下午自缢于家中。   李新海为什么要下狠心杀死孙全威,现在只有从钟素琴口中找到答案。   看完李新海自杀事件的现场、尸体和所有案卷,认定他确系自杀后,崔耀军一行人带上这两封遗书赶回了平江。   按照崔耀军的指示,宋志国已经将钟素琴安排在平江最好的一家宾馆住下来,由一个女民警小宋和她的朋友小丽两人照顾,门口还安排了两个保安守卫。这样是防止她情绪过于激动出现什么意外。   当钟素琴看完李新海写给她的遗书时,彻底崩溃了,号啕大哭。房间里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凄惨的哭喊让人撕心裂肺。留下了小宋和小丽,其他人都悄悄退去。   整整过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钟素琴开口说话了。她说了一段很长的故事。   当年的李新海生得清新俊逸、一表人才,钟素琴长得粉妆玉琢、温柔婉约,两人同住在一个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李新海12岁那年父亲帮人做工从屋顶摔下,落个半身不遂瘫痪在床,花完家中所有积蓄后,母亲不能忍受贫贱的生活而离婚改嫁。李新海15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家中只剩下70岁的奶奶和他,就在这个家快要坍塌的时候,是钟素琴一家人救济了李新海和他的奶奶,李新海也感激地认钟素琴的爸妈为干爸干妈。李新海天资聪慧、勤奋好学,也不负众望考上了重点大学。而钟素琴只考上了一所职业技术学校。大学期间两人鸿雁传书、两心相悦,很快就建立了恋爱关系,他们准备大学毕业就告诉钟素琴的父母,要厮守一辈子。   镇上一个水产大户的儿子孙全威早就对钟素琴倾心,非她不娶。孙全威家当年在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富翁了,高中毕业就在家和父亲一起做起了水产生意。虽然是个富二代,钟素琴却对他总是嗤之以鼻,她心中最爱的只有李新海。但钟素琴的父母却看好她和孙全威的婚事,非要她嫁给孙全威,否则以死相逼。最关键的是李新海知道后找到钟素琴的父母,说出了他们的关系后,被大骂一顿,说他丧尽天良、猪狗不如,连自己的干妹妹都不放过。也许是为了报恩,李新海的奶奶去世后,大学一毕业他痛苦地离开生活了24年的家,只身来到平江县找到一家电缆厂开始新的生活。最后钟素琴在父母生死威逼下不得不嫁给了孙全威。   孙全威仗着家底殷实,平时不好好打理生意,却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后还染上毒瘾,一不顺心就对钟素琴乱发“拳威”,结婚三年,家中资产被他耗光败尽。连父母都完全管不了,最后钟素琴坚决地选择了离婚。但是孙全威仍不放过她,经常去她家大吵大闹,甚至强奸了她。钟素琴绝望地想一死了之。   李新海在平江县三年的打拼小有起色,不仅做了部门主管,而且还在四湾集镇买了一套90平方米的房子,自己的户口也迁到了平江。但李新海这三年始终未谈恋爱,他还一心爱着钟素琴。知道钟素琴的遭遇后,李新海偷偷回家把她带到了平江,为了给钟素琴新生的希望,他们在平江登记结婚了。钟素琴以为她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惜苍天无眼、造物弄人。去年,李新海被查出患了白血病,钟素琴却没有绝望,仍然一如既往地爱着李新海,给他希望、给他信心,让他积极治疗。可是雪上加霜,孙全威不知道哪里得到消息,也来到这里,整天纠缠他们,向他们要钱,甚至威胁要杀了他们,可以说是让他们生不如死。   一年的治疗花尽了他们所有的积蓄,李新海也不能再上班,他彻底绝望了,屡次想寻死,都被钟素琴拦下,因为钟素琴对他说你死我还活得了吗?是啊,他死了,孙全威也不会放过她。只有杀了孙全威,钟素琴才能活。李新海做出了人生中最后的选择。   听完钟素琴这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房间内每个人的内心都感慨万千。在场的每个人恐怕都不曾亲耳听到过如此悲凉的故事。   回去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以往破获案件的喜悦。叶剑锋没有回家,他直接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将两封刚刚被上传到FTP上的遗书影印件下载下来,其中一封是写给钟素琴的。   素琴: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孙全威再也不会来欺负你了,我也不能再陪着你。不要悲伤、不要绝望。最后只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找到一个好男人好好生活,这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因为我的死就是为了你的生。你好好活着,我就解脱了。一定要答应我,你不能辜负一个死人最后的愿望,不然我死不瞑目。   李新海 绝笔 第四章 案发现场   平江县地处长江三角洲,以上海为龙头的江浙经济带内,借此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大力推进改革、发展经济,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招商引资,重点扶持中小型私有企业。近年来,平江的经济突飞猛进,各个大中小型企业在这片平原沃土上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   经济搞活了,地方富裕了,住宿、娱乐等服务产业也发达了,外来求职、打工人员也暴涨,他们远离家乡就是为了借着这片富庶之地寻求更多的物质满足以改变他们落后贫穷的生活。尤其KTV夜店,是一个发达地方必不可少的娱乐场所,KTV夜店里有这么一群年轻美貌的女子,她们拥有着婀娜的身姿、妖娆的面孔,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每到霓虹初上,她们与来这里消费的各色人等推杯换盏、强颜欢笑,在灯火辉煌之下陪喝、陪醉甚至陪睡。她们游走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小兰就是这个特殊群体中的一员。   小兰本名叫徐雅兰,家中有爷爷、父母、弟弟,4年前高中未读完,为了弟弟的前途,辍学后来平江打工,那时也就18岁。当年小兰来到平江在一家大型服装厂做缝纫,收入不高,但是足以养活自己。但后来因为父亲的风湿性关节炎越发严重,家中的顶梁之柱倒下了,弟弟的学费更是承担不起。弟弟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出类拔萃,考个一流大学绝对没问题,而家中没有经济来源,就会断送弟弟的大好前途。乖巧孝顺的小兰则为了这个家、为了父亲的疾病和弟弟的学业担当起家的责任。   为了尽快赚取更多的钱,小兰经老乡介绍来到平江的一家KTV做起了陪酒小姐。为了积攒下更多的钱,小兰与KTV另两个好姐妹小雨、小莉共同租了一处两室一厅的套房。   十月深秋,昼夜气温反复无常。   这天,小兰因为重感冒,请假在家休息。一起吃过晚饭后,小雨骑上电瓶车带着小兰到了医院后就去KTV上班,没想到这一别竟是今生最后一面。   晚上11点多,小雨、小莉下班后回到家却发现小兰下身赤裸地趴在卧室的床沿上。她们大声喊叫:“小兰、小兰!”却发现小兰毫无反应。小莉吓得哭着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拨打了120急救电话。120工作人员来后,检查了一番说;“人死了,快报警吧!”   因为现场就在平江县城区,县局领导、侦查员和案发地新华派出所领导、民警几乎同时到达。好在是深夜,并没有太多入围观,拉起外围警戒线后。叶剑锋和陈卫国他们直接进入了中心现场,2楼的201室。   201室80平方米,格局很简单,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大门朝着南侧阳台,有内外两层门,外层为老式铁皮十字锁防盗门,内层为球形锁木门,四扇窗户都装有防盗窗,进入屋内就看见正对大门走廊的北侧卧室里小兰的尸体,对面南侧大卧室房门虚掩,这应该就是小雨和小莉的卧室。   客厅与餐厅为一个整体,与阳台、厨房分别被玻璃移动门隔开,只有沙发、茶几、电视、空调、餐桌、木椅,整个大厅的物件摆设简约整齐,地面干净整洁,一切看上去是那么平静自然。要不是看见卧室里小兰的尸体,谁都看不出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想尽快进入现场,必须立即铺垫通行踏板。   通行踏板,顾名思义是用于人们踏步通行,一般为铝合金材质,正方形或长方形,四角处各有一个支脚,其作用就是最大限度地降低人为对现场的影响和破坏,是勘验现场的必备工具。   搭好通行踏板,拿起多波段光源、指纹刷,从大门开始向内进行现场勘验,整个屋内除了一些拖鞋印和120医生的鞋印,没发现其他人的足迹,连新鲜的可疑指纹都没有。   可以看得出现场有些地面被案犯处理过,一时间叶剑锋他们在现场找不到抓手了。   陈卫国倒是十分镇静地说:“没有痕迹是最大的线索,重要的是如何利用这种信息,事在人为。”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啊,肯定有,只是要花大力气找!”叶剑锋也附和道。这可不是溜须拍马,他相信尸体一定会告诉他点什么。   踩着通行踏板,叶剑锋直奔卧室,简单翻看着小兰的尸体、测量尸温。小兰外面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敞开的衣摆被掀在身体一侧,上身内层穿着红色针织毛衣还有黑色胸罩,毛衣和胸罩位置并无异常。但她的下身完全赤裸,而黑色内裤和紧身裤被扒下,套在右脚踝处,一双棉拖鞋则被丢弃在床边地板上。   小兰肢体肌肉还没有僵硬,尸斑似乎还没有形成,这样看死亡时间肯定不长。她双膝跪地、双腿微微张开。轻轻翻开尸体,小兰秀丽的脸庞被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半边面孔,面部发紫、双唇发乌,双眼微睁,仿佛向世人控诉着她的冤屈。   小兰双眼睑结膜很多针尖样出血点,这是典型机械性窒息的征象,而颈部却没有明显的掐痕和勒痕。胸前的双手被透明胶带交叉捆绑着。   卧室里除了床单、被子有些凌乱,其他物品整整齐齐,电脑桌上的手提包内有半新的“诺基亚”手机、300多元人民币、一张农业银行卡和一张邮政储蓄卡,还有些价廉的仿真首饰。   副局长崔耀军和大队长宋志国也赶到了现场,听完陈卫国和叶剑锋的简单介绍后,崔耀军走时丢下两句话:“现场勘察要仔细、全面,尸体尽快解剖。”   现场目前无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崔耀军把首要任务放在了外围的侦查上,围绕小兰接触过的人员开始大排查。   叶剑锋在现场也不能待得太久。测完尸温,就把尸体运往了殡仪馆。   去殡仪馆的路上,叶剑锋接到宋志国的电话:“周权根昨天请假去上海了,这么晚肯定回不来。你去等你师父来,你们一起尸检。”宋志国看来是早有安排。   “我师父也来了,你厉害啊,请得动他的大驾。”叶剑锋一阵窃喜。   叶剑锋的师父魏东升是在平江县做了15年法医后调到南江市公安局任刑侦支队政委,在平江县局带了叶剑锋7年,把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叶剑锋一步一步培养成现在江川市法医界的“行家能手”。魏东升是当年平江县公安系统唯一的南江省刑侦专家,现在虽然不在法医的岗位上,平时主要忙于支队的警务工作,但是全省、全市的疑难命案或有重大影响的命案还是要聘请他亲自出马。所以这次师父深夜前来助阵,的确让叶剑锋很惊喜。   凌晨1点的殡仪馆寒夜森森,偶然响起的存尸柜轰鸣声令人不寒而栗,叶剑锋和技术员杨伟明、朱磊三人虽然不迷信鬼神,但身处在这阴森森的解剖室里,不禁也毛骨悚然。   好在过了没多久门外传来汽车声,师父到了。叶剑锋三人连忙起身去开门。刚打开门,叶剑锋叫了声“师父!”就愣住了。魏东升身后还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眼前这位姑娘看上去是玉骨冰肌、亭亭玉立,叶剑锋疑惑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魏东升看出了他诧异的表情就连忙介绍说:“小叶,这是你师妹司徒爱喜。”   眼前这位小师妹笑靥如花地看着叶剑锋说:“师兄好。”   师妹甜美的声音与这个阴冷的殡仪馆实在有些不搭调,叶剑锋这时倒有些不自在了,脸已经微微发烫,不好意思地回应:“师妹好。”   一边往里走,魏东升一边介绍:“爱喜原来是你们医学院法医系学生,现在在上海读研究生,明年毕业,前几天刚到我们市局来实习,有机会在这里考公务员。”   “小师妹,你来我们这里实习吧,基层苦点,但是案子多能学到东西。”叶剑锋提出这点要求,可不是因为她是个美女,而是因为工作。   自从他师父魏东升离开平江,一个老法医退休后,平江县就剩下他和周权根。现在的工作量是逐年递增,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这几年省厅规定了县、区公安局必须至少配有三名法医。还没进新人之前,来个实习法医可以减轻他们点负担。   “那好啊。不过我要听魏老师的安排。”司徒爱喜倒也爽朗,这个性格还是比较好相处的。   魏东升见他们俩聊得正起劲儿,连忙摆摆手说:“好了,此题下次再议。别忘了我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司徒爱喜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也不再说话了。   听完叶剑锋介绍案情后,魏东升双眼紧盯着尸体、围绕解剖台转了好几圈说:“你们开始吧。”   叶剑锋正在质疑这个小师妹的解剖水平时,突然司徒爱喜饶有兴致地说道:“师兄,我给你打下手,你要多教教我啊。”   “有魏老师在,也轮不到我教啊。”师父面前,叶剑锋不敢班门弄斧。   “好了好了,小叶你搞你的,爱喜我盯着她。”魏东升催促他们抓紧时间。   虽然小兰已经变成了躺在解剖台上的死尸,但是依然能看出生前她是一个天生丽质、高挑白皙的姑娘,这种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美丽难道就是她被害的原因吗?   怀疑生前可能被人性侵的尸体,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都不能忽略。叶剑锋首先对小兰的大腿内侧及外阴、阴道这些直接侵害的地方重点检查,可是反复检查几遍也没发现明显的损伤痕迹,唯一能看出的就是小兰不是处女,有性经历,但是不多。   见师父带着司徒爱喜在检查死者的头部,叶剑锋就开始检查其他地方。除了双膝、双足底有些灰迹,双手被捆绑,全身并没有多少损伤,叶剑锋虽有些遗憾,但并没放弃,这是他跟魏东升这么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越是看上去正常的地方越要多看细看,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可能在这些地方发现的一个细微问题就决定了整个工作的成败。细微之处见真知,这也是叶剑锋和师父差距所在,所以叶剑锋此刻尤为注意细节的检验。   当杨伟明照相机闪光灯闪亮的一瞬间,站在尸体左侧的叶剑锋发现死者左外踝处明显有个反光,他好奇地走近,拿起左脚前后左右、正面侧面看了又看,还真发现死者左下肢的外踝处有些不起眼的透明异物。   叶剑锋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叫来魏东升:“师父,你来看看这里好像有些东西。”   魏东升也是全方位看了看,然后走到对面又看了看右踝关节。   “这里也有点,知道是什么了吗?”魏东升发现右外踝同样也有。   “什么?”叶剑锋真看不出。   “你们用手感受下。”   “很像胶水啊。”叶剑锋用戴着乳胶手套的食指指尖用力按了一下说,“有些黏附性。”   “仔细看,再想想。”   叶剑锋忽近忽远看了几遍,忽然大悟:“被透明胶带捆绑过吧?”   “对。”魏东升把死者双脚并拢后说,“死者双脚也曾经被透明胶带捆绑过。”   “绑过为什么又被拆掉了?”司徒爱喜很不解地问。   “根据现场的情况,我想应该是案犯为了方便实施性侵吧。”叶剑锋对现场有更直观的认识,他很快就想到了案犯这样做的目的,于是对魏东升和司徒爱喜说,“发现的时候,死者是双膝跪在自己房间床边,人趴在床沿,双腿微微张开,下身也是赤裸的。”   “嗯,这样看是肯定有性侵行为。”   “那案犯要强奸她,为何一开始将她双脚捆绑?这不多此一举吗?”司徒爱喜还像个在课堂上的学生一样,不断地提问。这是一个实习法医非常好的习惯,这样通过不断思考,不断发问,不断解答,不断总结,才能快速进步。   “问得非常好。”魏东升直起腰来说,“要完全搞清楚你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离破案可能也就不远了。”   “太深奥了。”司徒爱喜吐了下舌头说。   叶剑锋笑了笑,说:“师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深谋远虑啊。”   “这具尸体有很多学问啊,都要仔细看、认真想。”   魏东升定是话有所指,叶剑锋赶紧继续检查下去。   死者左面颊有两处皮肤浅表创口,长度不过也就0.4厘米,但是这两处损伤的价值却不可低估。看过这两处损伤后,叶剑锋如获至宝,他有些兴奋地说:“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威逼伤?”   “威逼伤?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司徒爱喜好奇地问。   “你看看,这两处损伤很表浅,深度也只到了皮层,形态一致,方向自左上斜向右下,由深到浅,很可能是刀尖部分形成。也就是说案犯很可能拿着刀指向死者的面部威胁她。”作为师兄,叶剑锋耐心地解释道。   魏东升点点头,也对司徒爱喜说:“爱喜,你应该好好看看,这个在课堂上是学不到的,而且不是每个尸体上都能见得到威逼伤。威逼伤简单地说就是案犯威逼受害人时所形成的一种损伤,它的价值在于这种损伤反映出当时案犯威胁、逼迫受害人的一种行为,进而可以分析出案犯的作案动机。”   “嘴里也有些东西。”叶剑锋在他们说话的工夫,看到口腔牙裂间有些白色的纤维,他用镊子取出一些说,“就这些东西。”   魏东升低着头,提了提眼镜看过后说:“粗纤维,像是毛巾、粗布之类的东西。”   “死者嘴被塞过东西。这案犯采用的手段不少啊。我看,恐怕没劫色这么简单。”叶剑锋隐隐觉得,案犯另有目的。   这点魏东升早就想到了,这就是叶剑锋所说的“深谋”,他总比师父的思维慢个半拍。   “嗯。”魏东升看了下手表说,“你们得抓紧点,等结束了再说。”   魏东升说完就到隔壁休息室去了。   的确,都这时候了,叶剑锋没时间考虑太多的东西,他只有一步一步边操刀边向司徒爱喜示范系统解剖,中间魏东升也就进来两次看了看,一直没亲自动手操刀,所以这次整个尸体检验的时间耗时比较长,等解剖完已经是凌晨4点。   休息室里,叶剑锋见魏东升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以为他睡着了,也没打扰他,自顾自地收拾工具、检材。   “小叶,你们结束了?怎么样?”魏东升一直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叶剑锋赶紧汇报道:“如果排除中毒,死亡原因应该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根据胃内容物、肠道内消化物情况还有尸温,推算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10点至11点之间。无其他异常情况。”   “窒息方式呢?”魏东升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应该是捂口鼻导致窒息死亡,虽然颈部有轻微的出血,但我认为不是致死的手段,而是控制死者的一种行为,因为颈部深层肌肉没有出血,舌骨、甲状软骨都没有出血、骨折,但口腔唇黏膜有破损和出血。”叶剑锋向师父阐述他的见解,就像学生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最重要的还是要得到师父的肯定。   魏东升擦了擦手里的眼镜说:“那你看哪种方式捂口鼻的呢?”   “从尸体最后的姿势看,案犯曾经跪坐在死者腰背部,按住后枕部,口鼻部被压在被子上窒息致死。死者后颈部和腰背部两侧肌肉有些对称性出血,虽然不严重,但是足以说明问题。”   叶剑锋以前跟着魏东升的时候,魏东升一直就这样不停地问他对所见到的损伤、痕迹的看法和意见,叶剑锋开始总是跟不上或答错,极不习惯,甚至有点厌恶,但是后来他的思维敏捷性和分析判断能力明显提高,魏东升这个师父是功不可没的。   魏东升在调离平江时送给了叶剑锋一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高人指路,高人指路不如自己领悟。”这是做好任何一件事的哲理箴言。   魏东升也没发表意见,继续问他;“那你对整个案件性质怎么看的?”   回答这个问题显然不是几句话就能阐述清楚的,在师父面前,叶剑锋要分析得有理有据。   叶剑锋简单整理好尸检情况,梳理好自己的思路,然后说:“我认为,案犯在和死者开始接触的最初阶段,可能是手持匕首进行威逼,然后又将四肢捆绑、堵嘴,进一步将死者完全控制,他这样做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这个目的,我想就是他作案的原始动机。”   “那你认为作案动机是什么?”   作案动机,即作案的目的。一般杀人案件按找作案动机划分,大致分为谋财、谋人、谋性和其他几大类型,又可细分为故意杀人、抢劫杀人、盗窃杀人、强奸杀人、绑架杀人、激情杀人等等。   “最有可能是劫财。”叶剑锋说,“虽然从现场看上去,死者像是被性侵致死。但是,强奸应该不是他最初动机,如果要强奸她,完全没必要,而且也不会开始就将死者双脚捆绑。这样不便实施性侵。”   “师兄的意思是,案犯最后又将双脚的胶带解开是为了强奸她?”司徒爱喜说话的时候有些脸红,叶剑锋明白她毕竟还是个未毕业的小女孩,可能不习惯在男人面前讨论这个话题。   “是的,但我还不能排除有伪装强奸的可能或者临时起意。”   “现场有发现残留的胶带吗?”魏东升问道。   “我们当时是没发现,脚印也没,还有就是死者双手的胶带也没发现明显指纹。案犯很狡猾。”   “那这样,你带我们去现场看看。”   “师父,我看你们还是休息一下吧,天都快亮了。”叶剑锋觉得很过意不去,师父毕竟年事已高,怕他身体吃不消。   “去了再说吧。带爱喜体验一下基层法医的工作。”魏东升不顾徒弟的劝解,毅然决定连夜奔赴现场。   魏东升,这样一个法医专家、前辈,还是不辞辛苦地战斗在一线,其敬业精神,让叶剑锋和平江县所有刑侦人员,备受感动和鼓舞。   此刻的平江公安局刑侦大队会议室灯火通明。知道魏东升要来,崔耀军和陈卫国从会议室又赶到现场,在这里迎接他。   见到魏东升,崔耀军与他紧握双手,说:“政委,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么晚,您还亲自跑一趟。”作为副局长,崔耀军现在不仅是代表刑侦,更是代表整个平江县局。   “政委辛苦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陈卫国随即也在一旁招呼道。   “哎呀,都是嫌我老了不是?”魏东升置之一笑说,“你们看,卫国也比我小不了几岁,不也是个拼命三郎吗!既来之则安之,走吧,先简单看看。”   崔耀军也不好再勉强,再次握住魏东升的手说:“那好,就委屈政委了。不过我不能陪你了,我还要去指挥室,就让卫国和剑锋陪你。”   “哎呀,没事没事,都是为了案子。”魏东升也客气地回应,“别忘了,我也是平江人。”   松开手后,崔耀军转而对叶剑锋说:“叶法医,政委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安排好。”   “那你帮忙开两个房间,还有一个大美女在这儿呢,一个房间恐怕不太方便。”   “你看,我这个徒弟,就是没个正形。”魏东升转身指着司徒爱喜说。   “忘了介绍了,这个是刚来实习的法医,司徒爱喜。”   “还是个复姓啊。人如其名,漂亮。”   “谢谢领导夸奖。”司徒爱喜见到生人有些害羞,话也不多说。   “崔局,你去忙吧。”魏东升急着要进入现场。   “那好,你们辛苦了,回见。”   中心现场已经被陈卫国他们翻了底朝天,连床板都被掀开了,窗户、玻璃、抽屉、家具到处都沾满了指纹刷上的磁粉,黑乎乎的。地面也已经被静电吸附处理过,沿着指定的线路,魏东升挨个走到现场各个地方听着陈卫国的介绍。   “现场的门窗没有暴力闯入的迹象,也没有发现捆绑死者的透明胶带。至于足迹和鞋印,我们看过已经被案犯处理过,应该是用拖把,拖把被案犯临走时放在了楼梯口。”   “已经证实了吗?”   “是的,拖把原本是放在阳台上的。”   “哪些地方被拖过?”   “死者房间大部分都拖过,还有隔壁的卧室也拖过,但只有小部分,还有就是客厅和卫生间也有一部分被拖过。案犯心理素质沉稳,反侦查意识也很强。”   “现场财物有丢失吗?”   “还不是很确定。但死者的手机还在,挂包里物品基本没有缺失。”   “现场财物翻动明显吗?”   “没有大范围翻动,但还是有异常。比如死者房间的抽屉和行李箱有翻动过的痕迹,但并不很凌乱,我们怀疑有可能案犯翻动过后又复原了。其他地方的确很难看得出。”   “隔壁房间有吗?”   “隔壁房间也没有明显的翻动,现在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但案犯应该到过隔壁房间,隔壁门口的地面有拖过的痕迹。”   魏东升走到隔壁房间,蹲在门口扫了一眼说:“这个房间住的谁?原来门没锁吗?”   “是另外两个小姐妹合租的,据她们说平时有人在家的话,一般情况下不锁门。”   “这里只是门口被拖过?”魏东升自己打着光,看了看地面问。   “是的。”   “那这点不是很寻常。”魏东升突然起身说,“案犯在这里逗留过。”   “我也是这样分析的。”陈卫国毫不迟疑地应道。   听到两人在轻声嘀咕,叶剑锋知道这里必有花头,他飞快地开动大脑,还没等他想明白其中的原委,这两人已经转到了死者卧室。   “这里发现了有价值的东西没有?”魏东升指着徐雅兰尸体原本所在的位置问。   “发现了五根卷曲的毛发。”   “哪里发现的?”   “在床上和床沿下面。”   “比较过有什么不同吗?”   “有三根比较细,两根比较粗。”   “没有其他的可疑物品吗?比如胶带、匕首。”   “没有。”   “我们怀疑死者嘴里被案犯塞过毛巾类的东西,现场有发现没?”   “没有。”   “卫生间呢?”   “卫生间里毛巾都挂在架子上,还不知道有没有缺少。等会儿问问她们。”   “好。这几根毛发明天赶紧送检。”   “政委放心,明天上班就安排人。”   说是明天,其实就是几个小时后的事情。现场屋外嘈杂的机车马达声告诉大家,天已经亮了,又是新的一天。   “好吧,大家都熬了一夜,就这样吧。”魏东升终于发话收工了。   陈卫国打完一通电话,对魏东升说:“政委,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然后你们先去休息一下。房间开好了,在平江人家305、306。吃完叫剑锋带你们去。”   “那好吧,大家都辛苦了,先垫下肚子,休息一下。”   随着魏东升的一句话,一夜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光是技术员要休息,已经通宵达旦的侦查员们也需要休息。   吃完早餐已经7点多钟,叶剑锋带着魏东升和司徒爱喜住进了旅馆的305、306房间。躺在床上,叶剑锋和魏东升没说几句话,两人就鼾声大作,此起彼伏。   一夜的疲惫,让两人很快酣然入梦。   叶剑锋正游离于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   “喂……”叶剑锋看也没看拿起手机。   “剑锋,你们解剖时提取的检材放哪里了?”电话那头是陈卫国的声音。   “毒化在冰柜最外层,DNA在物证室第一个桌子上,死者衣物在桌子下面,你们自己找一下,上面都有标签。”叶剑锋知道,主任肯定是要把检材送到市局刑科所。   被这个电话吵醒的还有隔壁床上的魏东升,醒来后他对叶剑锋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小叶,你现在的呼噜声也是震天响啊。”   “啊,我打呼了吗?”叶剑锋装作无辜样子说,“其实您老人家的呼声也不小啊。”   “这都是生活不规律的通病。”魏东升翻了一个身说,“对了,刚才谁的电话?”   “哦,我们主任,他要拿检材送检。”   “几点了?”   “9点多钟了。”   说了几句,叶剑锋又进入了似睡非睡的状态,他并没有睡着,昨夜发生的命案强烈驱使他无法再安心沉睡下去。   魏东升也同样如此,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便起身坐在床头。   等到魏东升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叶剑锋已经毫无睡意,短暂的睡眠还是让人有些头昏眼乏。   但看到师父都已经起床,叶剑锋慵懒的神经顿时紧绷,他迅速掀开被子,起身穿衣,按惯例,案情分析会很快就会开始。   如何准确地重建凶案现场、如何准确地刻画案犯、如何为破案提供正确的线索和侦查方向,这是一个法医的职责,虽然不是每个法医都能做得到,也不是每次凶杀案件法医必须为之。但对于徐雅兰被杀案,这些都是很必要的。尤其跟着师父魏东升这么多年,叶剑锋更是了解师父的职业作风和专业精神,他作为魏东升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自然早已被灌注了这一传统,这已成为职业意识与习惯,更是一种无价的财富。   虽然这次命案有师父在,但是叶剑锋必须独立地深入思考和分析,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处处把师父作为依靠,他必须要求自己能独当一面。当然,有这位专家师父在,他心里会踏实很多。   现在,叶剑锋满脑都是案发现场和尸体,每一处痕迹、每一处损伤、每一个线索,都交织在脑海里,犹如一团乱麻,他需要理清每一条线,才能去伪存真,让真相水落石出。   魏东升是一个注重细节的人,做事有条不紊、一丝不苟,这点不仅体现在工作上,在生活中也是一贯如此。在外办案,如果时间允许,魏东升早晨起床后必定会在住处洗个热水澡,然后把他花白浓密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接着会把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这种生活习惯,在叶剑锋看来是极好的,但他做不到,至少现在肯定不会去做,他的生活理念是:大丈夫不拘小节。当然,在工作上万万不可。   又是急促的电话铃声,又是陈卫国打来的,接完电话看到魏东升从卫生间出来,叶剑锋对他说:“师父,陈主任刚来电话,让我们等下去局里碰个头。”   “好,你赶紧去洗洗吧。”魏东升拿起床头的手机说,“我通知爱喜。”   三人整理好一切,就起身前往平江县公安局,县局离旅馆并不远,步行也就七八分钟,一路上边走边聊,很快也就到了。   说是碰头会,其实就是简单的案情分析会。   参加会议的人并不多,因为大部分侦查员还在外围调查,有副局长崔耀军,大队长宋志国,新华派出所副所长沈浩以及各中队的中队长,还有物证鉴定室的陈卫国、叶剑锋、周国安,市局的魏东升和司徒爱喜。   崔耀军和魏东升两人耳语了一番,就说:“我们几个先简单地开个碰头会,时间紧迫,具体情况就不作详细介绍了。大家各抒己见,拿出自己的意见,希望能尽快确定侦查方向。技术上先说说吧。”   崔耀军说完话,魏东升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剑锋一眼。   不用说,叶剑锋明白师父的意思,他在工作簿上迅速写下“动机?性质?损伤?死因?人数?”几个字,这些都是要解决的谜团,他停下手中的笔然后说:“我先说两句吧。第一个是动机问题,我个人认为案犯的原始作案动机应该是谋财。我的依据是,根据尸体情况分析,案犯采取了持刀威逼、胶带捆绑、软物堵嘴等诸多控制行为和手段。案犯如果只是为了强奸,他完全没必要把双脚捆绑然后再解开,不捆绑双脚完全可以达到强奸的目的。那么,堵塞嘴巴又捆绑双手双脚是为了达到长期绝对的控制,这样比较符合谋财。当然,最后从我们见到的情况来看,死者的确有可能受到了性侵害,这也许是因案犯无法达到谋财的目的,激怒了案犯,临时起意产生了奸淫死者的想法。所以这就引入到第二个问题,案件性质问题。现在看来,一些作案工具,包括透明胶带、尖刀类凶器可能都是案犯自带,说明他是有预谋的,那么这极有可能是一起有预谋的抢劫强奸杀人案,当然强奸可能不是预谋。”   “你看,有可能是仇杀吗?”副所长沈浩看着叶剑锋问道。   “案犯既然携带有尖刀类凶器,如果想寻仇报复或是泄愤,那案犯完全可以直接攻击死者,不必采用如此多的手段,大费周折来控制死者。”叶剑锋挥舞着手里的水笔说,“还有死者全身没有明显抵抗伤,只有左面的尖刀形成的威逼伤和后颈部、背部的皮下出血,这进一步说明,案犯在接触死者时没有采取很激烈的攻击行为。死者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从最后的姿势看,我们分析造成窒息的方式,很可能是案犯压住了死者后颈部和背部导致死者被床垫捂住了口鼻部而死亡。”   “但根据目前调查,没发现死者财物有明显缺失。今天上午,我们调查了死者徐雅兰在平江县所有银行的账户和银行卡,案发后银行卡和钱款均没有丢失。而且如果劫财,其实案犯拿刀也照样可以威逼控制死者实施抢劫,又何必五花大绑?”沈浩有些怀疑这些推论。   “案犯拿刀的确可以实施抢劫,但将死者五花大绑,是为了达到绝对控制,是为了给自己更多的活动空间,或者给自己更长的作案时间。”叶剑锋进一步解释了这种捆绑行为的目的。   “死者现在在银行有多少存款?”魏东升放下手中的笔,突然问了一句。   宋志国翻了下自己的工作记录本,说:“现在账上应该有21.1万多吧。其中一张农行卡里有5000多,一张邮政储蓄卡里有6000多,还有一张工行卡里有20万。”   “工行卡?”叶剑锋心里咯噔一下说,“我记得昨天在现场没看到有这张工行卡。”   “哦,这张卡是今天早上清理现场时发现的。”   “陈主任,卡在哪里发现的?”魏东升问身旁的陈卫国。   “是在行李箱夹层里。”   “藏得够好的。那案犯也有可能冲着这20万而来。”魏东升这句话似乎说得很无意,但听者有心,细细琢磨他的这句话包含了很多潜在信息。   魏东升言外之意,这起案件不仅是谋财,案犯目标很有可能就是这20万元,那进一步说明案犯对死者有这20万元的存款有所知晓,那这个人很可能是熟人。   叶剑锋当然也听出了师父的意思,他接下话茬:“那这样的话,谋财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而且可能就是冲着20万来的。因为结合现场来看,案犯进入现场后,似乎只在隔壁方门口逗留一会儿,然后直奔死者房间的,这也可以印证案犯有明确的目标。那说明案犯对死者的存款和现场情况比较熟悉。”   叶剑锋说完,崔耀军看了他一眼问:“剑锋,还有什么要说的?”   “哦,暂时没了。”   “那陈主任说说吧。”   陈卫国说话总是那样慢条斯文,他停顿了几秒,才开始说:“那好我也说说我的看法。刚才法医说了几点,大概意思是这是一起以谋财为动机、熟人作案的抢劫强奸杀人案。死者是否遭受过性侵害,这点我还不能肯定,但可能是谋财并且熟人作案这点我同意。”   一小段开场白后,陈卫国又停顿了一两秒,然后继续说:“我现在怀疑案犯早在死者进门之前,就已经守候在房间里。就是隔壁房间,案犯当时应该曾在门后守候死者。虽然现场地面被清理过,没有留下足印,但是这些清理过的地方,也是一种痕迹,它能说明案犯曾经去过的地方。除了卫生间、隔壁房间门口,最多的地方就是死者房间。”   陈卫国真是语出惊人,在座的除了魏东升表情淡定,其他的人都不免有些惊讶。叶剑锋在现场,曾经也有过这个怀疑,但那也是一闪而过,现在陈卫国说出来,算是在情理之中,但多少他还是有些意外。   陈卫国话音刚落,有些人不置可否,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我来说两句吧。”魏东升打断了大家的讨论。   一听政委有话要说,大家都不再说话,拿起笔,准备记录这位专家的高见。   魏东升掐灭了手中的香烟,说:“对于刚才小叶和主任的分析,我还是比较赞成的。案犯作案选择目标准确,目的明确,案犯持刀又将死者四肢捆绑,就是为了完全控制死者后,再从容地威逼死者,更加利于自己寻找财物,目的极可能就是为了那20万银行卡。根据现场的痕迹,案犯也极有可能事先进入现场,守候死者,那么案犯进入现场最有可能就是两种方式,一是用技术开锁,二是用钥匙开门。钥匙开门,一旦这种可能性成立,那么有可能拿到钥匙的人都有嫌疑。钥匙开门是否成立,那就看技术开锁能否排除,当然这要靠陈主任这位痕迹专家了。”   “不好意思,政委,是这样。”宋志国抱歉地插了一句,“有钥匙的除了死者,就是小雨、小莉,还有房东。但是他们三个人的嫌疑已经被排除,他们没有作案时间。”   “这个不重要,除了他们三个人,那其他有机会接触到钥匙的人都很可疑。现在有一点我敢肯定,案犯对死者有20万元存款,甚至存在哪张银行卡上都一清二楚,案犯作案动机目标很明确。但是,我又在想,这是否就意味着案犯和死者很熟,或者是死者认识的人?我看倒不一定。一、案犯完全可以从别的渠道得知死者的情况;二、案犯原本可能只是想劫财,并没有想置死者于死地,如果他早就预谋要杀人,那直接拿刀更为顺手。我看也许案犯和死者可能并不相识,他没有预谋要杀人灭口,从死者损伤来看,死者在被控制之前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抵抗。所以不能只把侦查范围划定在熟人圈内,应该要以人找人,扩大范围,我看知道20万银行卡,又可以拿到钥匙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魏东升的这个大胆推论给在座的诸位猎手指明了一个方向,崔耀军也直截了当地说:“先把外面的几个组撤回来,再重新分组,从外围秘密、深入地调查小兰身边的人,先从小雨、小莉开始,一个一个排查。我相信不会毫无收获。”   “那好吧,今天就到这里,我下午还要赶回市局。大家就再接再厉吧,有什么需要我们支队支援的,崔局尽管说,我们一定全力配合。”魏东升这句话,算是代表市局支队做的表态。   “命案必破”是公安机关近来对侦破命案的一种理念。其实,谁都不敢保证每一起命案都能100%破获,但是平冤昭雪、缉拿真凶,是每一个警察的职责。一个命案的发生,会牵动公安部门所有人的神经,虽有怨言,却义无反顾。   支队的大力配合的确很有效率,当天晚上送检的一些重要生物检材在一天以后已经检验完毕。现场发现的五根可疑阴毛,三根属于小兰,另外两根属于一个男子,而小兰的阴道里却有另外一名男子的精液。   这意味着曾经有两名男子到过小兰房间,谁才是真正的凶手,或者都是,又或者都不是,是和小兰寻欢作乐的人留下的?   据调查,一周前,在苏州打工的小兰的男朋友来过这里,这是一个重点嫌疑人。   得到这一条线索,宋志国立即安排人员秘密赶赴苏州。   叶剑锋则给正在兴头的柬大队长泼了一瓢冷水,他说:“男朋友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宋志国问:“为什么?”   叶剑锋说;“男朋友如果都和她到了可以发生关系的程度,可见他们关系有多亲密。他完全没必要大费周折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谋取财物。我觉得重点还是另外一个。”   小兰的男朋友的确在一周前来平江与她同居了两天,但后来就回到了苏州,一直在公司上班,没再来过平江,他没有作案时间。   在夜店上班的女子,整天都与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社会关系错综复杂,小雨、小莉的确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不能排除她们在幕后主使他人来作案,如果能听她们的话去抢劫,那和她们的关系是肯定不一般的,根据这一点,宋志国又亲自带着另一队人马重点对与小雨、小莉关系密切的人进行深入调查。   小雨在上海有个理发师男朋友,这个人有吸毒史,很快就查到她男朋友在小兰死亡当天来到过平江,而且住在外面的一家旅社,小兰死后当晚他就离开了平江返回上海。这个叫彭宇扬的男人有第一嫌疑。   案发第三天,宋志国带上两名侦查员,前往上海,秘密将彭宇扬监控起来,以防止他逃脱。外地办案,并不像在本地,没有有力的证据,还不能随便抓人,宋志国派人悄悄将彭宇扬抽剩下的烟头带回江川市局做DNA比对。   案发第四天,现场两根可疑阴毛与彭宇扬抽剩的烟头DNA比对完全一致。当平江县公安局警察出现在彭宇扬面前时,他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面对铁证他即使狡辩,也无济于事。   小兰比小雨长得漂亮很多,在KTV尤为吃香,最受客人们欢迎,钱自然赚得也很多,据说平均一个晚上坐陪费就有500元左右,小兰自己也很节俭,相比之下,小雨的收入和关注度显然比小兰差很多,小雨喜欢纸醉金迷的生活,花费大,经常入不敷出,而小兰每半个月都往自己工行的银行卡上存入几千元钱。一个月前小雨无意中得知小兰那张工行的卡上已经有20万元存款,小雨几次找小兰借点钱用,都被小兰无情地拒绝了。小兰说这20万元是留给自己和弟弟以后结婚成家用的,谁都不借。被这样拒绝,小雨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强烈的嫉妒心和对金钱的贪欲让小雨决定铤而走险,她和男朋友彭宇扬合谋找个适当的机会劫取。   案发当天,得知小兰生病请假后,小雨立即打电话让彭宇扬当天中午就赶了过来,傍晚小雨送小兰去医院后,就立即来到彭宇扬住的旅社把配好的另一把钥匙给了他,彭宇扬带上匕首、手套和透明胶带立即赶到小兰租住的201室开门后躲在小雨的房间内,等到小兰看病回家进入房间后,彭宇扬立即冲到房间,先从后面用手腕勒住小兰的颈部,然后捂住小兰的嘴拿刀威逼小兰,一时间小兰叫也叫不出,吓得呆在那里,接着彭字扬用胶带绑住了小兰双手和双脚,逼着小兰交出那张银行卡并说出密码。这时小兰才缓过神来,但是她死也不承认有那张银行卡,死也要守护那些血汗钱。彭字扬四处翻找了一番,也没发现这张工行卡,过了将近1个小时,急红眼的彭宇扬一时性急,看见小兰颇有姿色,他解开了小兰双脚的透明胶带,想强奸她。他万万没想到小兰拼死反抗,并挣扎着踢了彭宇扬档部一脚往外跑,彭宇扬被完全激怒,全力把小兰抓住用力按倒在床上,双腿跪在小兰背部双手接着她的头部,小兰趴在床沿动弹不得,直到小兰没有再反抗后,彭宇扬脱下裤子,准备奸淫小兰,可是他发现自己因为紧张恐慌竟然无法勃起,这时他才发现小兰早已经气绝身亡。彭宇扬慌忙处理好现场后,连夜赶回了上海。   等到小雨、小莉回家后,小雨却发现小兰居然死了。按事先的策划,小兰叫彭宇扬抢到银行卡和密码就立即闪人,没叫他杀人,但是没想到彭宇扬居然奸杀了小兰,她深感震惊和恐慌,也只能让小莉报警。   案件破获的当天,小兰的母亲和弟弟赶到了平江,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弟弟虽然悲伤却没见他掉一滴眼泪。弟弟一直以为姐姐徐雅兰在外面做小姐卖淫,所以他很厌恶姐姐,甚至连姐姐寄给他的生活费都不要,他读大学也一直在外面勤工俭学。   发还遗物时,叶剑锋把徐雅兰藏在行礼箱夹层的那张存有20万元的银行卡递给她弟弟,她弟弟的手一直没有伸出来,叶剑锋见此不忍,他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对小兰弟弟说:“这是你姐生前留给你的,要不是为了拼死保护这20万,她也许不会死的!” 第五章 血色记录   平江县天香镇西侧10公里有一座高度不过百米的小山,山上种植了一大片的桂花树,有丹桂、金桂和银桂三个品种,树龄长的有两三百年,每到9月、10月,桂花盛开,十里飘香,方圆百里的人们都慕名而来,赏花闻香,所以后来此山名为“香山”,宋之问用“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来形容桂花,故此后人又称桂花为“天香”,天香镇也是因此得名。   2000年以后,平江县政府决定每年9月份下旬择期在天香镇香山举办为期两天的“桂花节”,以此倾力宣传、招商引资。近些年,天香镇也逐渐成为平江县最富有的城镇之一。   又是“八月桂花香”,这届“桂花节”正赶上中秋三天假期,规模大、人数多,比往年更为繁华喧闹。两天的桂花节刚剐结束,渐渐恢复往日平静的香山却再次成为平江县、江川市甚至是整个南江省的关注焦点。   2009年9月23日,一个大学生村官和一个年轻的少妇被发现死在香山的密林里。   案发时间正处于国庆假期之前,案发地点正处于桂花节举办地,一个村官、一个少妇死于非命。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随着人们的手机、网络迅速传播,如病毒一样扩散开来,其轰动效应可想而知,整个平江县已经炸开了锅。江川市、平江县两级政府及公安局的领导高度重视。江川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平江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信息、网监、技术、技侦等各个警种均倾巢出动。   平江县局的领导和刑侦人员先于市局到达现场。香山东侧的公路旁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汽车、摩托车,也挤满了各类人,而且是越聚越多。幸好有大批的交警、保安在维持秩序,叶剑锋他们的勘察车才得以顺利通过。紧随其后而来的是平江县公安局局长蔡忠良、刑侦副局长崔耀军、刑侦大队长宋志国。   香山的南侧是一万多平方米的广场,也是举办“桂花节”的场地,一条南北走向的公路位于东侧,南通天香镇,北通香山村方向:西北两侧则是一条呈L形通往长江的河道。   此时的香山外已经设好警戒线,所有无关人员不得入内,这是崔局长接到警情之后下的第一道命令。保护好现场是所有命案现场勘验最为关键的前提条件。   站在广场上,看到的是遍山繁星般的桂花缀于绿丛之间,如此天香美景,叶剑锋无心欣赏,此刻嗅到的只有血腥,想到的只有杀戮。   陈卫国、叶剑锋跟随着蔡忠良、崔耀军几位领导来到香山景区办公室听取天香镇派出所所长黄鸣发介绍案情。   办公室的气氛很凝重,简单打过招呼之后,蔡忠良局长就说:“黄所,你快介绍下详细情况。”   黄鸣发手拿工作记录本说:   “今天上午10点15分,110接到香山一个叫沈雪琴环卫工人报警。据她说,今天上午10点多,她在东侧山上拣垃圾,快走到山下时,看到一男一女躺在那里,男的身上很多血还有伤,后来沈雪琴拿自己的手机报了警。我们所里接到报警后在10点28分到达现场。出警的是我们副所长李德军和民警小宋,到现场后,李德军一个人从南侧门围墙边走到两具尸体旁,并确认死者已经死亡。”   “李德军没破坏现场吧?”崔耀军有些担心。   “没有,李德军进去的时候很小心,他也是个老侦查员了。”   “那个报警人呢?靠近过尸体吗?”   “她是快走到半山腰看见了死者,就没敢下去。”   “陈主任等会儿把他们进入现场的鞋印采集下。”采集无关人员的鞋印足迹是为了排除干扰,这是必做的工作,陈卫国当然知道,但崔耀军还是强调了这点。   “你接着说。”蔡忠良对黄鸣发说。   黄鸣发继续介绍道:“男死者叫史浩然,今年25岁,是隔壁临游县郡马镇人,学计算机的,前年大学毕业后就到香山村做了一名村官,今年正在准备考公务员。据我们调查,史浩然平时如果不回家一般就住在村委会的宿舍里,就是香山北面那个村。昨天晚上死者在村委会加班到7点,就和几个村干部去镇上吃饭,大概吃到8点半,死者说太晚了不回家了,王村长就开车把他送回到村委会。但是,因为死者的手机落在了饭店里,所以后来他又返回饭店找手机。这一点我们已经找过饭店老板证实了。”   “手机找到了吗?”   “没找到。他还用店里的座机打了自己的手机,但已经关机。他还怀疑是店里服务员拿的,和老板吵了几句,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大概几点?”   “据老板说是大概9点半。”   “死者亲属通知过了吗?”局长蔡忠良关切地问。   “已经派人去接了。”   “你们所里要做好镇上,还有村里两名死者家属的善后、安抚工作。”对于蔡忠良来说,稳定家属的情绪也是当前必要的工作和任务,交代好第一项工作后,他接着问,“那名女死者什么情况?”   黄鸣发给每个人发了支烟,然后自己点上一支接着说:“女死者叫谭文梅,28岁,是香山村人,2005年和一个叫钱进的结了婚,有个儿子已经4岁,去年两个人离婚了。这个钱进是我们镇上河西村人,今年31岁,是个木工,他原来是倒插门过来的。离婚后,钱进就离开天香镇去外面打工了,孩子由谭文梅一家人带着。”   “他们为什么离婚?”   “谭文梅在外面和一个叫赵玉其的男人好上了,以前经常暗地里和这个男的在一起,后来钱进知道了,就整天和谭文梅闹。这个赵玉其是江苏人,在我们镇上卖油漆、搞装潢,是个小老板。”   “这个赵玉其也是重点调查对象!她和这个赵玉其结婚了没有?”   “没有,据调查,赵玉其在江苏老家有个老婆,也没离婚。昨天晚上6点多钟,谭文梅在香山村自己父母家吃完饭,说是去镇上打麻将,就一直没回来。直到今天早上才发现死在山里。”   “她昨天晚上一夜没回来,家里人没报警?”   “没有,她父母说,她有时候就睡在镇上自己开的服装店里。”   “她昨天出门骑车了没有?”   “骑了,但是现场没发现,还在调查。”   “那男死者和女死者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吗?”蔡忠良说这句话时,有意压低了声音,这是一个最敏感的话题。   “根据目前调查,还没发现有什么关系,但应该都认识,毕竟在一个村里。”   “女死者有什么随身物品?比如包。”   “是有个黑色的皮包,一般出门她都带着,但现场好像没发现。”   “陈主任,你们现场好好找找,看在不在现场附近。”蔡忠良知道这个包是一个关键线索。一般女性都是随身携带挎包,钱包、手机、日用品等都会放在包里。有它没它都对案件侦破有一定的价值。   “还有什么情况吗?”   “目前就这些了,其他还在调查。”   “没什么情况,我去所里等郑局长,等会儿还要一起来看看现场情况。崔局你在这里负责下各项工作,这方面你还是内行啊。”蔡忠良作为平江县公安局的一把手是负责全面公安工作,具体到刑事案件还是要靠崔耀军实际坐镇指挥。   听完这些,叶剑锋不得不佩服天香派出所的工作能力,黄鸣发所长掌握的一些情况,也得益于平时派出所扎实的社区基础工作,对各个村的人员信息情况了解得很详细。也难怪他们经常被评为全市公安工作先进单位,今天算是真正领教了。   蔡忠良走后,崔耀军接了一个电话就说:“去现场,市局的人到了。”   刚走出景区办公室,江川市、平江县的各个媒体新闻记者就围了上来,这阵势把叶剑锋吓了一大跳,有些像香港TVB的警匪剧似的,这种场面只有领导才能招架得住,叶剑锋有意躲在最后面。本以为崔耀军也会躲开他们,但是他却主动迎了上去,并且郑重地对各位记者说:“各位媒体朋友,目前一切情况还不明了,现在我们正在全力开展调查工作,请大家耐心等待,一有新的进展,我们会在第一时间通告大家,谢谢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也请广大人民群众不要以讹传讹、相信传言,我们会尽快弄清事实真相的。”   叶剑锋算是完全明白了,这原来是为了辟谣和稳定民心的一个举措,借助媒体的报道来攻破那些流传在社会上、网络上的谣言。   记者散去,叶剑锋在人头攒动的人堆里看到两个最为熟悉的面孔,一个是市局支队政委、他的师父魏东升,还有一个是刚考入市局支队,唯一的女法医、他的师妹司徒爱喜。   “师父,来得挺快的啊。师妹,也来了啊。”叶剑锋快步迎了上去。   “师兄好,难得有机会来看看你啊。”这位师妹还是那样伶牙俐齿。   “这种场合咱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叶剑锋苦笑一声。   “叶法医,你们今天好好跟着你师父学学。他现在不轻易出马了。”崔耀军也附和了几句。   “那必须的。”有师父参与到此案中来,叶剑锋当然满怀信心。   “哪里的话,崔局,小叶不也是你们局里一把刀吗,不比我差啊。”   魏东升这几句话说得叶剑锋面红耳赤,他赶紧给自己解围:“师父,你又在忽悠,这是给我压力啊。”   跟在魏东升这位刑侦专家身后,叶剑锋的确很兴奁,但同时也感觉到颇有压力。兴奋的是可以从他那里学到更多的东西,而压力其实主要还是来自于叶剑锋自身,因为这些年来他不仅把自己的师父作为标杆,更是在内心深处把他作为自己追赶的目标。自从魏东升离开平江县后,和他一起工作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一旦有此机会他都暗暗和师父较劲,每次感觉很接近,但从未超越。不过叶剑锋自己倒是乐此不疲,因为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这种压力也是最好的动力。   和市局支队的各位领导寒喧之后,大家就紧跟黄鸣发所长走到香山外围现场附近。一路上除了崔耀军在向魏东升他们介绍案情外,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香山四周都是砖石砌成的围墙,南侧广场处和东侧公路边各开有一扇大门,南为正门,东为侧门。按照派出所民警的介绍,案发中心现场应该正位于香山南门与东门之间的山脚下。从两侧大门到山顶有三条蜿蜒曲折砖石铺垫而成的台阶,远远看去类似于英文字母“W”。   黄鸣发把大家带到香山的南大门门口,然后拿出包里的相机说:“政委、崔局你们看,这是我们处警时拍的现场照片,两名死者就在南门和东门之间、东南侧的山脚下,尸体的位置离东门要近点,东门附近现场痕迹很多,我们不敢过去,南门这边感觉还好,我们当时出警的民警就是从南门沿这围墙进去的。那个报警人应该是在这个半山腰看见的尸体。”   按照现在公安部文件规定,公安民警出警时除了要配备枪械、警棍、手铐、辣椒水、录音笔等装备外,还要携带照相机,以便第一时间固定下出警现场的照片,他们拍摄水平虽然比不上专业技术人员,但是这些照片的作用绝对不可小觑。   看到这些照片,再结合现场实际情况,魏东升和陈卫东几个人开始讨论现场勘验方案。   进入南门沿着山上青石台阶和石路走到东侧门,再从外围来到南门,观察完周边情况,叶剑锋首先提出建议:“我看还是从南侧门围墙边进去吧,这里是比较合理的一条通道了。”为了尽快靠近尸体,他想马上开辟蹊径。   “嗯,我看行。”陈卫国是现场勘验的专家,他一说基本也就定下来了,不过还是要征求下魏东升的意见,“政委看怎么样?”   “可以,你们拿主意吧。”魏东升点头,这算是通过了。   市局和县局的技术人员共有12个人,不可能一次都进入中心现场,那会严重破坏现场。按照魏东升的方案,12个人原则上分成三组,魏东升、陈卫国、叶剑锋和周伟四人先从南门进入现场中心,也就是尸体所在位置;刑科所所长杜自健负责一组从东侧门勘验,张国安和周权根负责一组重点勘验外围。   陈卫国带着周伟两人一边勘验一边拍照沿堵脚慢慢移行,叶剑锋则提着一包通行踏板,跟随他们的脚步一块一块地铺垫。   四人缓慢前行了60多米,用时近30分钟,才来到了两具尸体旁边。   叶剑锋把自己完全置身于现场中心,站在离尸体最近的地方,凭自己最为专业的嗅觉来感知现场异乎寻常的东西。   男死者就在眼前,尸体呈半侧卧位,头西脚东,面朝南:身体微微蜷缩,尸体发凉,四肢僵硬;上身白色T恤衫已经被血浸湿,胸部有两处破口。看得出这就是致命伤的位置,蓝色牛仔裤上有多处断断续续流柱状的血迹:飘落的桂花印染在周围鲜红的血泊之中,再也没有那沁人心脾的清香。   向前一米望去,是女死者的尸体,整个躯体仰面朝天,头南脚北,凌乱散落的披肩长发夹杂着大量的杂草、花瓣:僵硬的四肢微微外展。上身粉色长袖针织线衫翻卷在肚脐上,左胸部破口周围只浸染着少量血迹。左腰部衣摆下,露出了一部分被扯断的文胸扣带。黑色短裙上的腰带被扯断,丝袜和内裤也被退于裆部之下,一双皮靴穿戴完好。叶剑锋注意到,死者颈部有些明显的褐色扼痕。   人的肛门以上就是直肠,尸体的直肠温度就是所谓的尸体温度。两具尸体僵硬得厉害,在不破坏尸体和现场的情况下,将尸温仪很顺利地插进直肠里,还真不是一件易事。叶剑锋着实耗费了一些时间才把这看似简单的事情搞定。等站起身来时,已感觉腰酸背痛。   尸体周围是勘察的核心,为了不妨碍陈卫国他们的工作,叶剑锋不能长时间停留在这里,他简单地将两具尸体检查过后,就退出到了外围。   走到南门口外围,叶剑锋叫景区的工作人员找来一个大纸箱放在南门外。   为了防止勘验人员对现场物证痕迹的污染和干扰,都要穿戴头套、口罩、手套和鞋套,尤其是手套、鞋套磨损很快,要经常更换,被更换下来的这些手套、鞋套不能随便丢弃,这个纸箱就成为了临时垃圾桶。   而对于叶剑锋这样烟瘾很大的人来说,这个垃圾桶还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相当于他的“烟灰缸”,因为现场是不允许抽烟的,但这里可以。   魏东升是个滴酒不沾的人,但却是个老烟枪,戒了N年,也没戒掉,趁着空当他也走出了现场,叶剑锋正点着一根烟,看见师父来,赶紧掏出一根给他点上。   “小叶,感觉如何?”魏东升还是改不了他“拷问”叶剑锋的习惯。   叶剑锋明白师父又在给他出难题,这是在考验他对现场痕迹、物证所包含的信息是否有最快速的分析思维能力。魏东升要的不是结果,而是思路。   要回答魏东升的问题,并没有针对性的答案,叶剑锋也只能泛泛而谈:“目前看来男的是被锐器刺死,女的死因不好说,我倾向于掐颈致机械性窒息可能性大,胸部那一刀很可能是后来补上去的,因为血迹形态不凌乱,血流量也很少。两名死者如果真的是不同的手段致死,那么案犯一人难以完成,两人四肢并没有被捆绑,一个人很难同时控制住两个人,尤其是在死者受到致命攻击的时候。还有一点,这个女的死后尸体肯定被拖移过,地面有拖拉痕。性质嘛,还不好说。”   魏东升没有对叶剑锋的分析作评判,抽完一根烟,他就说了一句话:“去东门看看。”   东侧门装有两扇铁门,平时这两扇门是关闭的,只在节日期间或紧急情况下才打开。因为这几天要清理桂花节期间遗留在山上各个角落的垃圾、抛弃物,所以这扇门暂时未上锁。门两侧装有路灯,可惜未装监控。门前公路的对面是一大片青黄不接的稻田。   从门口到公路距离5米,这5米地面是水泥铺垫而成,夹杂少量的小碎石和泥灰,现在这里已被警戒线封锁,7块通行踏板一直铺到门内。   叶剑锋和魏东升并没在这里发现什么异常痕迹,想必这里杜自健他们已经勘验过。   踩着踏板,二人走到东门口,杜自健他们在专心致志地勘察着现场,只听见他们小声的议论声和相机的快门声。   站在门口,如果细心往里看,在大约20米处围墙东南侧的拐角处隐隐约约露出一部分女死者尸体。   “自健,怎样了?”   一听是魏东升的声音,杜自健和几个人连忙起身,客气地招呼道:“政委来啦,叶法医你好。”   “你好杜所,辛苦。”让市局领导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叶剑锋感觉过意不去。   “你们有什么收获?”魏东升关切地问道。   “从东门到尸体距离大概是22米,地面的草皮踩踏得都比较厉害,其中距离门口12米处踩踏的范围比较大。你来看看。”杜自健边说边把他们带到12米的位置,他指了指这边区域说:“这边踏痕大约有2.5米×1.5米范围。这里有两处深深凹陷的蹬踏痕迹,应该是鞋跟形成。”   “对,女死者靴子跟底部有很多泥草。”叶剑锋从尸体上也可以印证这一点。   “还有这一处,距离踏痕东侧1.5米处有少量的血迹。在这里!”   “这些血迹不是滴落状,看形态应该是沾染上去的。”叶剑锋在杜自健所说草丛里的确发现了很少量的血迹。   “可能是死者口唇的出血。”魏东升看似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嗯,女死者左下唇有些破损。”叶剑锋也很确定地说道,因为按这处血迹与蹬踏迹之间的距离来推测也很合理。   “我苦苦追寻那人世间的大爱无疆、大道无垠……”叶剑锋手机里突然响起了《追寻》这首歌,这是他先前设置的1小时闹铃声。   “尸温测好了。”叶剑锋对身旁的魏东升说道。   “看看多少?”   “嗯。”叶剑锋知道,魏东升当然不是问尸温多少,而是两具尸体的死亡时间。   这个位置距离尸体不远,叶剑锋大声叫喊,让陈卫国把尸温表上的数据报给了他,然后在记录本上沙沙地计算着,很快就有了结果。   “按尸温推算两人的死亡时间都在昨天晚上21点到23点之间。”   “好。我们先出去。”   现场勘验工作持续推进。   按惯例,如此影响大的案件,市、县两级公安局领导势必要来到现场,一来是对现场有个最直观的感受;二来是听取现阶段现场勘验工作汇报:三来部署下一步工作任务。   走在中间,身穿白色警用衬衫、肩扛三级警监警衔的是江川市公安局刑侦副局长郑阳,他原先是市局刑侦支队长,性格直爽,工作干练,刑侦线上摸爬滚打也有20多年了,虽然人到中年,看上去依然体态健硕、精神焕发,身旁分别是平江县公安局长蔡忠良和江川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余世春,崔耀军紧随其后。   知道领导要来,魏东升和陈卫国早已在外围迎候,将他们带到现场。   郑阳局长听完基本情况介绍,直接就问道:“是第一现场吗?”   “现在看,基本上是。不过这名女死者尸体有被拖移的痕迹。郑局你们看,这里现场比较凌乱,有明显的蹬踏痕迹,还有少量血迹,应该有过比较激烈的争斗,很可能就是女死者最初遇害的地方。而这里距离女死者尸体10米,根据这一段草皮倒伏情况来看,这符合拖移尸体所形成的痕迹。”陈卫国所说的这个地方正是距离东侧门12米的距离。   郑局长弯下腰看了看周围地面,然后指了指东门:“卫国,你看这里到东门口草皮踩得也很厉害。”   陈卫国当然明白郑局长的意思,连忙说:“这段现场不太符合拖拉的痕迹。我们还要再仔细看看。”   “嗯,要抓紧时间。男死者呢?”   “男的应该是在原位被害的,没发现被拖移的痕迹。”   “一定要拖吗?抬尸有没有可能?”这个郑局长还真有些较真。   听到这话,魏东升在一旁很好地解释了这一点:“郑局,是这样的。男死者胸部有两处刺伤,在尸体的东侧草皮上有一处明显的血迹,这处血迹是死者心脏被刺时喷溅出来的。心脏的喷溅血量大、喷射速度快、距离远。女尸体下的草皮上也有少量的喷溅血。这也可以说明,男死者尸体没移动过,女尸体在死后被拖移到这个位置。”   “嗯。作案人数现在能定得下来吗?”   “一人难以完成。”陈卫国目前无法给出准确答案,具体是两人还是两人以上,现在肯定无法判断。   “死者的包发现没有?”   “目前还没。”陈卫国也感觉有些遗憾。   “还要扩大搜索范围。崔局长,你们侦查上要加大侦查力度和范围,被过路的捡走也不能排除。”找到这个消失的挂包是目前最为重要的任务,郑局长明白这很可能就是破获案件的一个关键线索。   被过路的人捡走?叶剑锋不得不佩服郑局长的见识,他说的完全有可能。记得前些年,一个骑电瓶车的女子下班回家死在公路旁,就是因为随身携带的挎包不见了,大家开始都以为是一起抢劫案件,后来经调查是一起单方交通事故,那个挎包是被个贪财的路人捡走的。   “案件性质有个初步的判断吗?”   “不好意思,郑局,现在我们还没准确判断。”陈卫国说得也很客观。   “那现场要仔仔细细看、一草一木都不能放过,尤其是痕迹物证要全面提取。市局DNA室我打过招呼了,你们提取完就要立即送检。对了,还有凶器,附近、周围的草丛、树林都要找找看,也说不定被扔在这些地方。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吃饭吧,也不能饿肚子,只有吃饱才有干劲啊。”郑阳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了,简单交代几句话就赶回了指挥室。   说到吃饭,叶剑锋真是觉得饿了,一看时间已过了午时。现在是下午1点多,天香派出所的警车已经派送来十几份盒饭正在外围等候。   “主任我们先去吃了啊,等会儿就要去解剖了。”叶剑锋也不客气,很快就要解剖尸体了,先赶紧填饱肚皮。   “叫上你师父和国安他们,我们等下来吃。”饭要吃,事要做,陈卫国的意思是大家分批吃饭分批勘察现场,都不耽搁。   盒饭,肯定不能在现场吃,只能站在现场外围公路旁边将就一下了,只是看热闹的群众依然不减,在众多老百姓的关注下吃饭,实在是别扭。看来大家的确已是饥肠辘辘,饭菜虽然一般,但各个胃口都很好,一盒饭菜扒拉了几口就全部见底了。   吃完了饭,该动刀了,两具尸体,叶剑锋他们又是一场大战。   平江县殡仪馆的解剖室,刚新建不久,但由于资金和场地的限制,并没有完全按照三级解剖室的标准来建设,这也是国内很多基层公安的现状。   不过相对于叶剑锋刚工作的时候好多了。遥想当年,那时候所谓的解剖室,只是一间30平方米的平房、一个卫生间,一个洗漱盆、一个水泥板搭建的“解剖台”,夏天蒸桑拿、冬天吹冷气。有时候甚至在死者家中搭起一块低矮的门板就解剖起来,苦不堪言,经常酸胀的腰肌劳损就是这样造成的。   现在的解剖室虽然规模不大,但环境还不错,夏天热不到、冬天冷不着。淋浴房、卫生间、更衣室、办公室、实时监控一应俱全。解剖室共有两个解剖台,室内一台、室外一台。刚刚好可以供两具尸体同时解剖。   四个法医、两个照相、两个记录、两个见证人、两具尸体。按最基本的分工是刚好一组一具尸体,可是叶剑锋肯定不能让师父魏东升亲自操刀的,不光他是支队政委,关键是魏东升腰椎间盘突出很严重,还有高血压病,这都是近30年艰辛的法医生涯所造成的伤害。   “师父,你就别动手了。我们三个人搞得定。”叶剑锋很体恤魏东升。   “没问题吧,那你们几个多辛苦点了。”   “没事儿,您在旁边帮我们把把关就OK了。”叶剑锋很自信能搞得定,至少解剖没问题。想当初他和权根两个人凌晨解剖两具命案的尸体,他一个人也曾经解剖过一具怀孕8个月的女尸。   “那这样吧,你先去检验男死者,权根和爱喜检验女死者,需要的时候你们三个相互搭把手。”魏东升作个简单的调配。   “不过,师父。你说帮我们招个法医进来,到现在也没来啊,你可不仗义哦。再过几年我也顶不住了。”叶剑锋又逮到机会向魏东升发点牢骚了。   “我一直记在心上,你放心吧,下个月有几个实习生进来,分给你两个,你先带着,如果他们能进得来,就给你们。不过这事也不是我说了就算。”魏东升也是一脸无奈。   “那我先谢谢您了。”叶剑锋知道师父没忽悠他,本来有法医专业的高校就少,最主要的是,南江省公安招收公务员只限本省户籍的,而且每年各个县市的编制都是有限制的,想招个法医进来更是难上加难了,这是体制问题。   “大家开始吧,争取在晚上7点之前收工。”魏东升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2点,他希望大家用5个小时的时间把两具尸体检验完毕。   叶剑锋手握双拳给大家打气:“同志们啊!速战速决!”   一个完整的尸体检验步骤主要是衣着检验、尸表检验、解剖检验,在这一流程中还有脱衣、照相、记录、物证的提取包装、损伤的分析等等诸多工作。根据每具尸体的情况不同,每个步骤耗费的时间也各有长短。有些案件的尸体,可能一次尸表检验就占去一半的时间。   死者史浩然衣服上血迹斑斑,尤其是白色T恤衫,几乎完全被血浸湿,衣服上也附着很多的花草和泥迹,叶剑锋必须检查每一处血迹和这些附着物,血迹的形态、附着物的种类都是分析作案过程、重建案发现场必不可少的依据。   T恤衫有五处刺破口,左胸部有两处,长约2.2厘米,而腹部有三处,长约2厘米。将衣服上的破口与尸体上的伤口一一对应,叶剑锋发现尸体左胸部有两处刺创伤口,而左腹部却只有一处伤口。   腹部是三处破口对应一处伤口,说明死者左腹部被刺了三刀,只刺中一刀,还有两刀只是刺破了衣服。   叶剑锋开始并没有在意这些,一门心思在研究衣服破口和伤口的形态特征来推断致伤工具。但魏东升一句话点醒了他:“小叶,你怎么看这三处破口?”   魏东升既然问他,叶剑锋知道这三处破口大有文章,他又瞅瞅衣服插科打诨一番:“难道此处有蹊跷?”   魏东升冷冷地回了一句:“是有蹊跷。”   这三处破口长度一致,相互间隔也就1.5厘米左右,但方向相反,呈“/\/”形排列,能找到这些规律,叶剑锋也就茅塞顿开。   “小叶,看出来了吗?”魏东升从叶剑锋的表情上看得出他已经明白过来了。   “一刀,原来是一刀造成的。”叶剑锋有些意外。   还没等师父说话,他就把三处破口相互对折,形成一个褶皱,接着说道:“那,师父你看,这一刀正好从这衣服的褶皱处捅进去的,所以衣服上形成了三处破口。”   “对,是这样的,那又说明什么问题昵?”原来魏东升第一个问题是抛砖引玉,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叶剑锋明白,师父的意思是指这点对案件来说有什么价值指向。   在他看来形成衣服的褶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衣服被外力牵拉。   史浩然的尸体现在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他的衣服穿着位置算是正常的,现在来看,T恤衫上胸部破口比伤口高出约2厘米,衣服腹部破口的位置要比伤口的位置高5厘米,而且是在伤口左上方。   好在衣服还没脱下来,叶剑锋现场做个试验就可以验证这点。他抓住破口正下方的衣摆,用力往右下方牵拉,直到衣服的破口和尸体伤口位置吻合。松手后衣服又回到原状。   “师父,您的意思,死者被刺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在极力控制死者,并拉扯了死者衣服。”这是叶剑锋分析出来的结论。   “应该是这样,等看看伤口就更清楚了。我们再去看看女死者。”魏东升肯定了叶剑锋的分析。   来到室外解剖台前,叶剑锋看了看女死者,问道:“权根,女的上衣破口多长?”   “2.1厘米,你们那边多长?”   “嗯,差不多,可能就是一把刀。”叶剑锋随口嘀咕了一句。   “那也不一定哦,说不定是两把一样的刀昵?”周权根说的也没错。   “不信啊,你把女死者衣服破口处的血迹拿去做DNA,说不定能做出男死者的。”   “真有你的,行吗?”周权根半信半疑。   “你可以试试啊。对了,你们DNA检材提取了没有?口唇、耳垂、乳房、大腿根部、外阴、阴道、指甲、血样、血迹这些赶紧提取。多多益善,提好了叫民警马上送市局,不然领导要急了。”提取物证是尸检工作的重中之重,这些都是追查真凶、定罪处刑的线索和证据,叶剑锋怕周权根和爱喜这两个年轻人会疏忽掉一些部位的物证提取。他刚说完,司徒爱喜倒是信誓旦旦:“放心吧,师兄,周师兄早有交代。这是必须的。”   “衣物都检查得咋样了?”   “嗯,OK了。”   “有什么发现?”   “胸罩左侧的扣带是被外力扯断的。”   叶剑锋换了双手套后掀开死者外衣。   “这说明,死者那一刀是在胸罩被扯之后刺进去的。”他看到死者左侧胸罩已经褪落在乳房以下,没有破口,没有血迹,便如此判断。   魏东升看了一眼,只是“嗯”了一声,就转而问道:“下身呢?”   大家都知道女死者的下身是重点检查部位,随即都聚拢而来。   “你们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有很多杂草、泥迹。”周权根一一指给他们看。   死者内裤和丝袜交织在一起,仅位于裆部以下,内裤的内、外两面都附着多量的杂草、枯花,还有泥迹,两条大腿部分的丝袜内、外两面同样如此。   “政委、锋哥,我和爱喜刚才也分析过了,认为死者内裤、丝袜曾被脱下,但只脱到膝关节的位置,就没有再继续往下脱,之后,又穿上。所以只有这些部位才会粘附上杂物。”周权根根据这些异常情况合理地分析出了这一过程。   “不错,分析得有道理。”叶剑锋也同意他的观点。但是,为何只脱了一半?又为何将脱下的部分穿上?这其中缘由一时还解释不清,叶剑锋也不急于这一时,所有的疑问留在尸检结束后,他相信凭着大家的智慧一定会给出合理的答案。不过有一点可以基本肯定下来,扯胸罩、脱裤袜的行为明显提示着案犯有性侵犯的目的,此案很可能就是一起强奸未遂的杀人案件,所以他也随即问道:“那阴部怎么样?”   “外阴还没发现明显损伤。不过死者的臀部有些细小的擦挫伤,应该是在挣扎时与地面的草皮、杂物擦蹭而形成的。”   “翻开看看。”   尸体被翻开,两侧臀部的确有多处细微点状、条状的表皮剥脱,上面附着少量的杂草、枯枝和泥迹。   “尸体身上的杂物提取下来,保存好。等下脱衣服的时候小心点,别被污染了。你们快继续吧。”魏东升只是点点头,没有对这些发表意见。叶剑锋知道他这位师父心里肯定不仅仅是在思考这些损伤的方式,他一定已经想到更多的东西。   要把尸体上的衣着完整地脱下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这两具尸僵强硬的尸体。   脱衣的第一道工序就是要人为地破坏尸僵。通常情况下,一个人死去,最开始全身肌肉是松弛的,经过1-4个小时,尸僵开始产生,肌肉逐渐变得强硬僵直,主要的表现就是人体的下领、颈部、四肢等各个关节固定下来,这是一种早期的尸体现象,用力来搬动各个关节完全可以破坏,就是要掌握适当的力度,不能过重又不能过轻。这第一步就消耗了叶剑锋他们不少精力。   接下来就是从外至内一层一层脱去死者的衣物。脱衣尤其要注意的是:一不能将衣物上的痕迹沾染到尸体其他部位,也不能将其他部位的痕迹沾染到衣物上;二不能将衣服人为损坏。两具尸体的衣物只能靠叶剑锋和周权根、司徒爱喜三人合力来脱下。   将尸体衣物全部脱完,还需要摆在物证台上一件一件敞开,再次进行检验、拍照。这不是多此一举,这是每一次尸体检验的必须工序,以防遗漏重要的线索和证据。   完全暴露尸体的体表,才真正开始尸表检验。首先需要检验尸表上的痕迹、物证,做完这些才能将尸表擦拭干净,再检查尸表每一处损伤,哪怕是一处细微的针眼都不能放过。   男死者史浩然胸腹部的大片血迹已经融合干枯,只在下腹部看到几条流注状血迹,翻动尸体时,三处创口还有少量的血液流出。慢慢擦净史浩然的尸体,剔除头皮,除了那几处刀刺伤外,全身多处的皮肤淤青便显得一清二楚。   “先看看三处刺创。”魏东升指示道。   叶剑锋边看边说:“左胸部两处创口间隔2厘米,长2.2厘米,创角一钝一锐。这两刀偏向右上,刺断了肋软骨,刺破了心脏。看来是个单刃匕首、宽2.1厘米左右,两刀是刀刀致命啊。”   “腹部呢?”   “左腹部的创口长2厘米,刺入腹腔,创角一钝一锐,也是单刃。”   魏东升扶了下眼镜,凑近看了一会儿,然后给陈卫国打了个电话:“卫国,你们在现场仔仔细细找找,看看有没有一把宽约2.1厘米的单刃匕首。”   “现场还没发现,看来不是被案犯带走,就是被处理掉了。有了消息我就通知你。”陈卫国早已搜寻过,但是一无所获。   刺死史浩然的凶器也就是一把普通的单刃匕首,没有明显特征,就目前来说,对于案件的破获也没有很大价值。但无论如何,必须要找到它。   魏东升刚挂完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接完了电话,他对正在全神贯注的叶剑锋说:“小叶,这个案子都闹到网上去了,都在传言男死者和女死者关系不正当,被人奸杀。领导现在压力很大啊。其他的伤怎么样了,我们要加快点进度了。”   “这么严重?那我们快点吧。”听师父这么一说,叶剑锋快速调整状态,绷紧了神经。他逐一检查完体表损伤后说:“其他的伤是皮下出血和表皮剥脱,主要在头面部、胸腹部、背部和四肢,我看过了,都是些拳打脚踢、磕碰的擦挫伤。不过两只手背手指肿胀得很厉害,而且双手第五掌骨颈已经完全骨折。”   “拳击手!看来这男死者生前反抗得比较激烈啊。”   魏东升这里所说的“拳击手”,也就是医学所称的“拳击手骨折”,即第五掌骨颈骨折,其骨折处的掌骨头向掌侧移位,主要是由于握拳击打他人而造成的自身损伤。   史浩然的拳击手骨折证明,他生前曾攥紧了双拳,集全身之力反击歹徒,由此可分析出,案犯很有可能受伤,受伤很有可能出血,而血迹很有可能就在现场,但如何甄别出哪里是案犯所留下的血迹相当困难。   现场的情况是无暇顾及的,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把尸体检验完毕。从踏进殡仪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钟头。男死者尸表已经全部检验完毕,叶剑锋只感觉浑身有些不自在,他脱下手套,掏出一包烟,随手递给魏东升一支。   “累了吧,小叶?”魏东升难得露出点笑容。   “还好,先中场休息下。抽根烟,提提神。”叶剑锋不是因为累了,而是因为烟瘾又犯了。   见魏东升出去打电话,叶剑锋夹着烟来到女死者尸体旁,周权根他们正在准备工具开始解剖尸体。   “师妹休息下吧,来根烟吗?”看见神情专注的小师妹,叶剑锋嘴巴又痒痒了。   “懒得理你。”司徒爱喜义正词严地说道。   “俺们叶大师,见色忘友啊,都不发烟给我。”周权根也跟着起哄。   “去去,给你抽不是浪费吗。真抽我亲自给你点上啊?”叶剑锋知道周权根平时一般是不抽烟的,但只在一种情况下抽,那就是喝醉了会抽一支。   “还是周师兄好,不抽烟,不像你和魏老师都是老烟枪,劳民伤财。”   “小丫头懂啥啊,这叫精神食量。”   “我看是慢性自杀。”   紧张的氛围稍微缓解,叶剑锋立马言归正传:“好了不和你们扯了。你们看得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你看。机械性窒息征象明显,有徒手掐颈和捂口鼻的动作,还有,左唇和左面部都有挫伤,可能是被拳头击打过。头的后枕部、左肩的后侧和两侧后肘部都有擦挫伤。这几处我看像是在哪里碰撞的。”周权根看得很用心,说得很到位。   “那衣物上有什么?”   “线衫肩背部和肘部除了那些杂草、泥迹外,还有些破损。我估计是在现场围墙上擦蹭。”   叶剑锋拿起女死者粉色线衫看了看说:“有些灰迹好像是墙面或地面上的。等会儿你打个电话问一下主任,现场墙面、地面有没有擦蹭痕。”   “锋哥,你看死者胸部那一刀,应该是死后补上去的吧?”   “我想是的,不然血迹没那么少,而且形态也很固定,没有活动出血的迹象。等你们解剖完就更清楚了。”   “师兄你那边差不多了吧,要我帮忙吗?”   司徒爱喜主动请缨,叶剑锋欣然笑纳:“好师妹啊,等会儿过来帮我开颅。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你在我们都轻松。”   “OK,等会儿我就来。”   通常来说,一具尸体的系统解剖,主要就是“一颈三腔”,即解剖头颅腔、颈部、胸腔、腹腔;一般按先后顺序为胸、腹、头、颈。除此之外,有些尸体根据实际情况,可能还要解剖背部、四肢、脊柱等部位。   把开颅的任务交给司徒爱喜,也算是减轻了叶剑锋的一些负担。男死者的尸体解剖并不太难,无非是在三处刺创的组织、器官部位多下些功夫、多耗费些时间而已。其他部位的解剖都是按部就班、驾轻就熟。   整整两个小时,从“一”字刀开始到最后缝合,两具尸体的解剖工作全部结束。看看还有时间,魏东升把大家召集到二楼办公室,对两具尸体的检验情况进行汇总分析。   汇总工作结束,已经是晚上6点半,这么晚,叶剑锋也不好意思让师父跟着挨饿了,他拨通了宋志国的电话:“宋大,给你汇报下。我们解剖结束了,你看我们是不是先吃个晚饭?”   “食堂里已经没饭了,你们先去派出所门口的香山土菜馆210包厢等我们。黄所长已经安排了便饭,我们估计要半个小时才到。”此时,宋志国带着侦查员还在外面排查走访。   叶剑锋和宋志国几乎是同时到达这家小饭馆的。   “你师父呢?”   “哦,他被崔局拉到别的包厢去了。”   “那你们人到齐了吧?”   “到齐了。”   “那开吃吧。”   坐到饭桌上,叶剑锋最关心的不是吃饭,而是宋志国他们侦查情况。还没等他开口,宋志国倒先问起来:“叶法医,这个案子性质定得下来吗?”   “现在看谋杀的可能性最大了。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   “摊子全铺开了,现在还没有有价值的线索,不过谭文梅的电瓶车找到了。”   “哦?在哪儿?”   “在她小姐妹那里。”   “小姐妹?”   见叶剑锋有些不解,宋志国接着说道:“是这样,谭文梅是昨天晚上6点半和几个小姐妹一起打麻将的。大概到了8点半,她的一个小姐妹叫小凤,家里有急事就借了谭文梅的电瓶车回家了。这个小风走了之后,她们几个人也就散了。谭文梅在8点38分打电话给赵玉其,要他送自己回家。赵玉其接了电话就骑摩托车过来接她,但是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赵玉其的住处,两个人后来还发生了关系。”   “那谭文梅后来一个人回去的?”   “据赵玉其说,两人完事后,谭文梅提出要赵玉其快点离婚,为了这个事吵了起来。谭文梅一气之下就自己回去了。”   “那她几点回去的?”   “最后一个监控显示是在9点58分。”   “哪个监控?”   “就是镇上到香山那条公路的南侧路口。”   “那距离案发地多远?”   “500多米。”   “这样算起来,差不多她是在10点多钟就到达了案发现场。”   “嗯,差不多,谭文梅手机最后关机时间是10点23分。”   “既然那边有监控,那史浩然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监控的?”   “10点05分。”   “前后就差7分钟。”   “你们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多少?”   “10点到11点,现在看来还是监控最准确的,应该在10点07分至10点23分。谭文梅和史浩然有关系吗?”   “没发现他们有不正当关系。”   “那这样看来,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就是史浩然在回家的路上,听到了或看到了谭文梅遭到几个人的侵害,他挺身而出前去制止,与案犯发生了争斗,结果被刺死。”   宋志国听叶剑锋这么一说,笑着伸出大拇指说:“高!我们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   史浩然是为了见义勇为而牺牲了自己?叶剑锋顿时觉得一阵伤感涌上心头。   案情分析会会场设在天香派出所会议室,会议由江川市公安局副局长郑阳主持。   按议程先是情况汇总,由侦查、痕迹、法医分别介绍各自的工作进展情况和分析意见,接下来就是大家根据侦查走访情况、现场勘验情况、尸体检验情况综合分析出有价值的线索、证据,最后就是领导根据这些分析意见部署下一步重点工作和任务。   自案发到现在足足有10个小时,各组侦查人员已经做了大量的调查走访工作。各个侦查组的汇报花费了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叶剑锋听完后没记住太多细节,但已经了解了侦查的进展情况。根据他们的调查,基本排除与死者有关联的熟人作案,尤其是那个叫赵玉其的。划定了香山以北、公路沿线的一些村落、工厂、集镇等重点调查地域,基本确定案犯就是来自这几个地方,因为从案发后的监控上看得出,案犯的逃离方向是往香山以北,而不是天香镇的方向。虽然还没有案犯的具体线索,但已经大大地缩小了侦查范围。只是死者挂包和手机一直没下落。   不过陈卫国他们在现场倒是发现了一些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一是现场墙脚的泥中发现了好几处两种残缺花纹的鞋印,这两种鞋印经排除后认定是案犯所留,虽然不很完整,但至少能推断出是运动鞋的纹路,这足以证明肯定有两个穿着运动鞋的案犯。第二个发现是东门对面的路边一小片杂草也有很凌乱的踩踏痕,路面上有一串部分变形的金属扣链,这个扣链经辨认就是谭文梅挂包背带上的,显然被扯掉后脱落下来的,陈卫国认为这里是案发的始发地,案犯与死者在此处第一次接触,并发生了争斗,死者的挎包在争斗中被扯断。陈卫国分析案犯有抢包行为,最初动机很可能是抢夺或抢劫。   因为司徒爱喜和周权根两人已经把尸检的照片做成了幻灯片,叶剑锋做起汇报工作来是得心应手。   当然,领导不只是看看尸检照片和听听尸检情况,他们最想知道的是,能否为破获案件提供更有价值的线索。叶剑锋知道,本案中法医要想提供直接而有价值的线索,就是准确地分析出作案人的特点。   叶剑锋也就直言不讳地阐述了法医的观点:“依据尸体检验情况和现场勘验情况,我们判断作案人数至少有三人,且三人均为男性的可能性大,但三名案犯年龄较轻,体力一般,控制力弱,心理素质不强,还有一点,其中极可能有案犯受伤,比如案犯的头面部、颈部、前胸部、双手等部位,再排查的时候尤为注意。”   “哦?这个判断倒很有价值啊,有什么依据吗?”市局副局长郑阳言外之意,法医对案犯刻画的准确性和可信度有多大?因为这会直接影响案件的侦查方向和进度。   “郑局,是这样。史浩然生前和案犯进行了激烈的徒手搏斗,从损伤来看,史浩然当时至少在和两个人进行打斗,直到其中一人拿刀刺死了他。在这一切发生的过程中,必定还有人一直在控制着谭文梅,为了活命,谭文梅同样也在拼死反抗,最后被案犯掐颈窒息而死。可见三人以上作案的可能性最大。再有,史浩然身高只有170厘米、体态瘦弱,谭文梅身高只有162厘米,这一男一女,在三四个案犯面前,还能如此强烈地反抗、搏斗,可见案犯体力不强、控制力弱,综合其他一些情况,也可以反映出案犯的年龄并不大,比如未成年男子。”   叶剑锋话刚落音,魏东升紧接着说道:“叶法医汇报的情况,也是我们几个法医统一的分析意见。综合刚才志国汇报的侦查情况和陈卫国汇报的现场情况来看,现在案情已经逐渐明了。我初步梳理了一下,谈谈我的看法。”   魏东升把眼镜拿下来用餐巾纸擦了擦,接着说:“现在我觉得可以确定这是一起抢劫强奸杀人案。接触阶段就是在东侧门的马路上,案犯最开始对谭文梅实施了抢劫行为,随后案犯又见色起意,几人采取拖、拽、捂口鼻等控制行为将死者强行带到了山林里,准备实施强奸。实施强奸的地方应该不是谭文梅被杀死的地方,而是史浩然死的位置。”   “哦,为什么一定是这个位置?”郑局长插问一句。   “因为我问过陈主任,现场只有这位置的围墙墙面有些擦蹭痕,而谭文梅衣服上的多处擦痕处泥灰迹与墙面泥灰迹吻合。”   “嗯,你继续。”   “案犯在这里已经开始撕扯死者内衣和强行扒死者裤子等行为,而且裤子已经脱到了膝盖处,但强奸却未遂,未遂的原因是因为男死者史浩然的出现。史浩然路过附近的时候,显然听到异常情况,也许是呼救,也许是叫喊,为了制止正在发生的犯罪行为,他与案犯殊死搏斗,而且双方势均力敌。史浩然的双手骨折,就是拳击案犯所致,可见激烈程度,其中一名案犯见占不到任何便宜,就一怒之下,掏出匕首刺死了史浩然。从谭文梅尸体上看得出,她原本脱到膝盖处的裤子又重新被提到了裆部位置,但却未完全穿好,我分析这是史浩然在和案犯搏斗的时候,谭文梅趁机提起裤子逃跑,但在跑到十几米的时候被案犯抓住并掐颈致死。而从史浩然的尸体上看,他当时至少在与两名以上的案犯搏斗,换句话说,史浩然在与两名案犯搏斗的过程中,第三名案犯则在控制或侵害谭文梅并将其掐死。”   “政委的意思是说,两名死者是同时被杀的?”郑局长递给魏东升一根烟说。   “可以这么理解,我个人后来反复推敲认为,两名死者几乎是同时死的,但谭文梅可能被杀得稍微早些。谭文梅是被掐颈窒息死亡,明显杀死他的案犯没有凶器,而谭文梅左心脏的那一刀是死后补上去的,而且是在尸体被拖移之后的位置补的一刀,因为移尸的这一趟草皮上没血迹。这说明,谭文梅没被移尸的时候,刺死史浩然的案犯还在和史浩然打斗,如果他先杀死的史浩然,自然会接着拿刀再杀死谭文梅,毕竟用刀杀人比徒手掐颈方便多了。”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案犯刺死了史浩然,接着就叫另一名案犯把谭文梅的尸体拖过来,随即补上一刀,这也是怕她不死。”郑局长完全听明白了。   “嗯。案犯是三名以上,但我个人认为三人的可能性最大。如果是四个人的话,那么史浩然要难对付多了,三个人更合理些。还有一点,刚才叶法医没提到,我仔细看了看谭文梅颈部掐痕,尤其是指甲形成的几处表皮剥脱,从这些损伤看,这个案犯手不大,比较瘦,这也是比较符合未成年人的一个特征。”   魏东升这一大段的叙述,也算是简单地进行了一次现场重建,作为一名省内的刑侦专家,在座的各位领导不仅关注他的依据和理由,更注重的还是最后的推论。   显然魏东升的这些观点得到了大家的肯定,崔耀军更是直接地说:“法医和政委刻画案犯可能是未成年人,我仔细想了想,很有道理,也符合当今社会上未成年犯罪的特点,结伙作案、劫财劫色、易冲动、易激怒、不计后果,下一步工作首先重点调查外来务工的子女和在校学生,年龄段我看暂且可以划定在14-20岁的范围,尤其是香山北侧的那所职业技术学校是重中之重。还有些问题也要加大力度搞清楚,第一,案犯来去是否乘坐交通工具;第二,案犯什么时间来的现场;第三,案犯是有预谋蹲点守候,还是偶遇死者;第四,死者的挎包、手机还要继续查找。现场勘察工作,明天麻烦陈主任你们还要扩大范围、深度勘验,看能否找到些新的线索。”   叶剑锋知道,崔耀军所提到的现场勘验,他明天也是必须要参加的,自己也迫切想再深入到现场,寻找蛛丝马迹需要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从现在来看,此案的突破口不少,我相信此案必破,究竟是明天,还是后天,或是更久,这个就看你们在座的各位。同志们,老百姓在看着我们、死者的家属在看着我们、死者的冤魂在看着我们。我们必须快速破案,给死去的、活着的一个交代,给社会一个交代。”郑阳局长以此段话作为今天案情汇总分析会议的结束语。   第二天,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会给此案的破获带来希望吗?   翌日,太阳刚刚升起,叶剑锋和魏东升、陈卫国几个人就早早地来到了现场。   昨夜起风,现场又布满了更多的桂花和树叶,白花花厚厚的一层。复勘现场,重点是寻找那些不易被察觉、容易被忽略的一些隐蔽性的位置和细节,复勘方式就是地毯式地搜寻,不过一半的时间都耗费在清除飘落的枯叶花草上。   经过一个上午的不懈努力,又有重大收获,一是在东门北侧水泥墙面上发现了4根长度在8毫米左右的毛发,经分析可能是其中一个案犯头部触碰了墙壁,头发嵌进了水泥墙体上。二是在东门北侧墙角的草丛里发现了两处带有血迹的唾液,最有可能的就是,其中一个案犯嘴部受伤,随口将带血的唾液吐在这里。   与此同时,宋志国的侦查组已经把嫌疑对象划定在了平江县职业技术学校,该学校于2008年从平江县迁移到林阳集镇新建的校址,距离案发现场约5公里路程。据调查,案发当日是学校假期最后一天,大批学生开始返校,很多学生都去集镇上的饭店吃晚饭聚餐。学校要在晚上9点关门,所以9点之后进出学校的学生都是偷偷地从南侧铁栅栏翻越进来。得到此信息,宋志国去经常翻越的地方看了看,结果发现了铁栅栏的栏杆上有些比较新鲜的泥草迹,宋志国立刻将此情况通报给了魏东升他们。   此处栅栏高近两米,栅栏外是居民区的一条小弄堂,紧贴着栅栏内侧种满了一排广玉兰,因为此处有一路灯,这也给翻越栅栏的人提供很大的便利。   栏杆旁已经架好了竹梯,魏东升毕竟年事已高,爬梯子的任务只有交给叶剑锋了。陈卫国在勘验地面和栏杆,叶剑锋则爬上梯子,检查树叶和路灯。   “重大发现啊,师父!”叶剑锋在黑色的路灯杆上发现了指甲大小、很像血迹的印痕。   “哦,是血迹吗?仔细看看。”魏东升也很惊喜。   叶剑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说:“应该是血印痕,印痕一边很直,另一边半月形,看这纹路,像是衣服上的血迹沾染上去的,我看应该是袖口的血迹。”   “嗯,还有其他的痕迹吗?”   “其他都是擦蹭的泥迹。”   “卫国你们处理下吧,我们去学校里转转。”魏东升同时也叫上了宋志国他们几个侦查员。   现在学校正在上课时间,魏东升带着大家直接来到了宿舍楼。   “政委,看你这架势像是去抓人啊?”宋志国开玩笑地说。   “你说对了。”魏东升笑了笑说。   “真的啊?现在?”宋志国他们满脸狐疑。   “不过,还是要看运气啊。”魏东升说完,转而又对叶剑锋说,“小叶,看看宿舍前晾晒的衣服哪件纹路比较接近。”   “好几千人的学校,那么多衣服很难认定啊。”侦查员小于感叹道。   “放心吧。肯定不多!至少能把范围缩得很小。”叶剑锋似乎不以为然。   “哦!叶大师有何高见?”小于瞪大了双眼问道。   叶剑锋上扬着嘴角说道:“一是基本可以排除女生宿舍,二是学生刚放假回学校,不会有很多人在这几天换洗衣服的,现在学生放假哪个不是带一大包脏衣物回家洗干净了再带回来?尤其是男孩子。所以俺师父敢断定昨天洗衣服、现在晾洗衣服的人中很可能有案犯。”   这么一说,大家茅塞顿开。   “乖乖,叶大师也不简单,这你们都能想得到啊。不过,案犯也有可能直接把衣服扔掉。”   “这不能排除,但我分析案犯衣服上的血如果并不多,不会轻易把衣服扔掉的,而是会洗干净照样穿。我看干出这种事的学生,经济条件也不一定好,不会舍得把衣服扔掉的。”   “希望如此啊。”   “所以说,看运气了啊,小叶看仔细点儿啊。”魏东升话虽如此,看上去却信心十足。   3000多人的学校,两幢7层男生宿舍楼,从楼下一眼望去,就能看见宿舍楼层阳台上晾晒的衣物。衣服的确不多,但是走进楼内逐一检查却未发现符合的衣服。难道真的这么倒霉吗?   “大家别灰心,别忘了还有一个地方——盥洗室。”魏东升一句话提醒,大家各自分头寻找。   真是印证了那句老话: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最后在2号男生宿舍楼3层的一处盥洗室找到了一盆泡在水里的上衣和牛仔裤,还有一双红色运动鞋,衣物、鞋子浸泡在水里,已经看不出血迹,但还是能看得出鞋底嵌着极少量的泥草和桂花,这盆衣物的所有人嫌疑最大。宋志国他们很快就查出这个人叫沈金强。   为了不打草惊蛇,将这伙凶残的案犯一网打尽,专案组立即对抓捕和突审工作均作了细致周密的预案和部署。一张无形的天网已经悄然无息地张开。   当晚,专案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利将嫌疑人沈金强、程月雷抓获。但可惜的是,另一名嫌疑人朱振兴在案发后不见踪迹。   沈金强,男,17岁,身高1米73,体重58公斤,体态偏瘦,左眼和左面部淤青肿胀。程月雷,男,17岁,身高1米71,体重54公斤,体态偏瘦,颈前和胸口前有明显的抓痕。叶剑锋在讯问室分别看到了两人的信息和损伤,这完全符合当初对案犯的刻画,他认定这两人就是凶手。   九死求一生,是大部分杀人案件中案犯的心理,审讯最初,都是抱着侥幸心理,要不就是百般抵赖、相互推诿,要不就是装聋作哑、三缄其口。连夜突审,沈金强、程月雷都是胡说八道、避重就轻。   公安机关破案的标准是,有证据证明犯罪事实是犯罪嫌疑人实施的,主要犯罪事实已经基本查清,基本证据已经获取,犯罪嫌疑人或者主要犯罪嫌疑人已经抓获。   所以能否真正破获此案,现在最重要的一是要取得沈金强、程月雷的如实供述;二是要尽快将朱振兴抓捕归案。   江川市局刑科所的同志们一直在加班加点,对不断送来的所有DNA检材进行比对检验。经检验,谭文梅的指甲内发现了程月雷的DNA,现场墙上的毛发和草丛里带血的唾液与朱振兴宿舍内用过的牙刷、穿过的衣物上提取到的DNA认定同一,这足以说明朱振兴的确就是第三名案犯。校园路灯上的血迹印痕与死者史浩然DNA认定同一,而谭文梅的阴道里只有属于赵玉其的精液。   在大量证据、事实面前,程月雷、沈金强心理防线完全崩溃,在案发后的第三天,两人对自己犯下的罪孽供认不讳。   根据两人的口供,结合现场、尸检和侦查,整个犯罪事实和真相基本上大白于天下,作案过程与当初魏东升在案情分析会上所推论的基本一致,最大的出入是,他们最初的作案动机并不是谋财。   9月22日,朱振兴、沈金强、程月雷三人下午返回到学校,先是在网吧上网,直到晚上8点多钟,感觉很饿,就相约来到了林阳集镇的一家饭店把酒言欢、推杯换盏,三人共喝了1瓶白酒、1箱啤酒,酒酣耳热之后,快到晚上10点,三人异常兴奋,朱振兴则提议去天香镇找几个小妹一起出来玩玩。因为没有出租车,三人只好在集镇上叫了一辆摩的,一辆摩托车算上驾驶员,一共挤了四个人,谁知跑了不到4公里,摩托车就爆胎了,三人只好步行到天香镇。   三人一字排开,走到香山东侧门附近,遇到谭文梅。据沈金强和程月雷二人交代,朱振兴看到美貌性感、孤身一人的谭文梅,于是见色起意,就上前搭讪并调戏了几句,结果谭文梅破口大骂,朱振兴感觉颜面尽失,一把抱住了谭文梅,强行吻她,沈金强和程月雷见状也就一起抓住谭文梅,把她拖到了香山树林里,谭文梅激烈反抗,她的挂包被拉断。   到了树林深处,沈、程二人按住谭文梅,朱振兴则开始扒她的短裙、裤袜,但是谭文梅一直不停地在反抗、叫喊,朱振兴打了谭文梅几拳,就在这个过程中,突然从东门跑进来一个男子,他就是史浩然。史浩然大声喝道:“搞什么!住手!”并且冲了上来,一脚狠狠地踹翻了沈金强和朱振兴。   朱振兴立刻爬了起来骂道:“想死啊!再不滚,弄死你!”   酒令智昏,三人毫无顾忌,并没有畏惧史浩然的喝止而逃跑,相反,和史浩然大打出手。这个时候,谭文梅见状,爬起来提起短裙和裤子准备逃跑,结果被发现,朱振兴叫程月雷赶紧抓住她。   但是谭文梅却是拼着命叫喊,并且和程月雷厮打起来,双手抓伤了他。程月雷一个人难以控制谭文梅后恼羞成怒,就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与此同时,史浩然激烈地与朱振兴和沈金强搏斗,两人都挨了史浩然好几击重拳,见自己吃了大亏,朱振兴更是情绪失控,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连续刺向史浩然。等到史浩然突然倒地不动后,朱振兴就让程月雷把已经没有呼吸的谭文梅拖过来,然后朝着左胸部捅了一刀。   在逃离现场的时候,朱振兴还不忘拿走了丢在东门口的谭文梅的挂包,打开挂包,拿走了包内的一沓人民币,每人分了1000多元。其他物品,包括手机和杀人的匕首全部扔到了河里。   9月30日,国庆前的最后一天,“9?23”特大杀人案最后一名案犯朱振兴被抓获。   而叶剑锋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七天假期,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办公室度过,在报捕之前他必须要把这次特大杀人案件的法医卷宗全部制作完毕。更让他心烦的是,原本答应好带着妻儿出去旅游的计划全部化为了泡影。 第六章 死因不明   “嗡嗡……”   正在沉睡中的叶剑锋被枕边震动的手机惊醒。虽然还处在梦醒迷糊之时,职业的惯性思维让他意识到:完了,又出事了。   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吃力地睁开双眼,一看,凌晨4点51分,陈卫国的电话。   “主任,又死人了?”   “渔家坝河边发现一具尸体。”   “男的女的?”   “男的。”   “身份清楚不?”   “清楚,尸体可能已经被家属拉回家了。”   “那你赶紧叫他们先别急着给尸体换衣服,还有尸体千万不要再动了。”   “这个我已经和派出所交代过了,他们在死者家里等着我们,你赶紧准备下。”   “唉,今天又是你值班吧?你个霉人啊。”叶剑锋在这个时候,总是有些怨气。   “霉人”即“倒霉的人”。称陈卫国“霉人”,只是玩笑。其缘由是,自从陈卫国荣升为主任后,近些年平江县的大案要案很多都发生在他当班之日,这样一来,很多人都要跟着加班,而且经常是一个通宵。所以大家戏称他为“霉人”。   当然,这只是一种巧合,不过的确有些诡异。这种诡异的巧合也在叶剑锋和周权根身上发生过。   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叶剑锋一拿指甲钳剪指甲,必定会报来一起死亡案件,正如有些同事所说的那样,这哪里是剪指甲,简直就是要人命。而对于周权根,这四五年里只要他外出培训,平江县必定会发生命案,有几次还是死亡两人以上的案件。对于这些巧合之事,大家只叹无奈,却不迷信。   渔家坝,是平江县东城镇的一个自然村,从平江县到渔家坝也就半个小时路程。   半个小时后,叶剑锋和陈卫国在渔家坝死者家中与派出所民警碰面。大家在死者家门口的凳子上围坐开,陈卫国首先向东城派出所教导员山博文了解详细情况。   “山教,什么情况?”   “死者叫陆林国,男,41岁,渔家坝人。昨天晚上11点半死者离开家察看承包的牛蛙塘一直未归。直到今天凌晨4点多钟,在村北一条河的岸边发现了死者尸体。尸体已经被拉回家。”   “谁发现的?”   “哦,是死者大哥和老婆。”   听到这里,陈卫国看了下旁边围观的人问道:“哪位是陆林国大哥和老婆。”   “我。”人群中两个身穿丧服、眼挂泪水的一男一女同时回应道。   “尸体是你们拉回家的吗?”   “嗯。”   “那等一下要带我们去现场看看。”   “领导,你们能不能先赶快把尸体看一下,我们马上要换衣服。”死者大哥想抓紧时间操办丧事。   “是啊是啊。”旁边众多亲朋也都随声附和。   处理非正常死亡现场和尸体,其中一条原则就是要尊重当地的民风习俗,有些所谓的民风习俗带有迷信的思想,但不能强行禁止。这些民风习俗对死亡案件的处置会带来一定的消极影响和阻滞作用。   对于一个法医来说,叶剑锋当然不想在死者家中检验尸体,现场昏暗的光线、亲友们的哭闹声,甚至包括家属的阻挠等等,这些都极大地干扰着尸检,即便是最初步的尸表检验。   但是,木已成舟。现在叶剑锋也只能顺从民意,先抓紧时间检验,以后再见机行事。时间紧迫,不容耽搁,尸检越早越好,得到的线索也许更多。   昏暗的日光灯下死者陆林国被放在搭好的木板之上,尸体之上铺盖着床单。   掀开床单,叶剑锋问死者妻子:“您看看,昨晚你老公出去就是穿的这身衣服吗?”   “是的,不过鞋子不见了。”   “出去的时候穿的是什么鞋?”   “酱色的塑料拖鞋。”   “随身带着什么东西?”   “我只看见他带着手电,其他没注意。”   “手电找到了吗?”   “没有。”   现在正值夏季,气温高,人们身上的穿着很少,陆林国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短袖汗衫,下身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和灰色长裤,衣服已经全部被水浸湿。   “你们发现他是在水里还是岸边?”   “河岸边。”   “什么姿势?”   “仰面朝天躺在岸边,头和身子在岸上,只有小腿都是在水里。”   “那你们发现时,他的汗衫和裤子都是湿的吗?”   “湿的!他肯定是掉到水里去了。肯定被人害的!”说到此处,死者妻子又大哭起来。   “这样吧,麻烦你们再拿一盏大功率的灯过来。现在这个光线没法检验。”叶剑锋边穿上手术衣边对家属说。   很快,村里有人拿来一盏150瓦的白炽灯,重新挂在尸体上方的横杆上。   死者妻子和父母一直在旁边哭喊着,在民警和亲友的劝说安慰下,叶剑锋才得以一时清静。   “叶法医,麻烦抓紧时间吧。”此时天已经亮了,死者远方的亲友陆续闻讯而来,派出所教导员山博文知道时间拖得太长,家属情绪会越激动,万一失控就麻烦了。   “放心吧,我尽量麻利点。”叶剑锋也知道乡下的风俗,丝毫不敢怠慢,最主要的是,这乡下农宅里的蚊子简直嗜血如命,真让人难以忍受。   叶剑锋一边强忍着蚊虫的叮咬,一边检查尸表。   尸表损伤并不多,只有头皮、腰背和左小腿的几处损伤花费了不少时间。叶剑锋把全部所见让民警写在尸检记录本上。   死者大哥见叶剑锋尸表已经检验完毕,就问他:“法医,怎么样?”   “现在还不好说,但体表没有致命损伤。麻烦你赶快带我们去现场看看。”不勘验现场,叶剑锋无法回答任何有关尸体的疑问。   渔家坝村北面有一条河道,河流自西向东。穿过一座石桥,再转向东侧,沿着农田埂行走约500米才到达这里。   发现尸体的位置,在河道北岸,渔家坝村东面200米。躺卧尸体的地方是一块种有蚕豆和长满青草的斜坡,斜度不大,高度两米多。   现场将近四平方米范围的蚕豆和青草被踩踏过。   现场原貌基本被破坏,陈卫国想尽量搞清楚现场的原始情况,他指着斜坡,问死者大哥:“你来看看,你弟弟是在哪个位置被发现的?”   “就在这下面,这个树桩旁边。”死者大哥指了下一段枯萎的树桩东面。   “发现的时候,尸体是什么姿势。你比画下看看。”这是叶剑锋第二次询问尸体姿势,因为这点对法医来说很重要。   “仰面朝天,上半身在这个岸上,小腿基本都在水里。两只手都是在身体两边,两只腿稍微岔开,膝盖是弯曲的。”死者大哥边比画动作边介绍。   “当时嘴巴和鼻子外面有白色泡沫吗?”   “没有,脸上都是水,全身都是湿的。”   “还有,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尸体上面,也就是河岸上面的蚕豆和青草有没有被踩过的痕迹?”陈卫国询问在场其他帮助抬尸体的村民。   “没注意。”“没有踩过。”“都是好好的。”……大家七嘴八舌。   “你们抬尸体的时候有没有拖拉过尸体?”   “没有,我们是直接抬到床单上的。”   “那按照你们所说,当时除了尸体周围,其他地方都应该没被踩过了,后来是你们抬尸体造成的?”   听见陈卫国这么一说,村民都不在说话了,他们现在才知道好心办了坏事,把现场给破坏掉了。   再次向几个村民确定了尸体的位置,陈卫国和叶剑锋才开始勘察现场。   除了那些凌乱的踩踏痕,尸体所在地还能看得出原始状态,这片青草原来被压在陆林国身体之下,明显向上倒伏,草上还有很多湿漉漉的河泥。这里的确就是尸体所在之处。   “这样看来,死者是从水里被拖上岸的。”叶剑锋轻声在陈卫国身边说,“倒伏的青草、河里的淤泥,还有陆林国背部衣物和皮肤上的擦痕都能印证这一点。”   “嗯。而且当时陆林国很可能已经死亡,看得出没有挣扎的迹象。”   “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落水前已经死亡,被人抛进河里;还一种就是落水后死亡。那谁把他从河里捞上岸的呢?这又是什么意思?”叶剑锋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天晓得!尸体损伤如何?”现场也看不出有价值的东西,陈卫国想听听叶剑锋的意见。   “背部不用多说,肯定是有现场的拖痕。最为可疑的就是左小腿后外侧,有一处3.5厘米×2.5厘米大小的皮瓣创,近似三角形。这处皮肤明显是某类物体作用后撕裂开来,整个作用力的方向肯定是自后向前。”   “你的意思是不是怀疑车祸?”叶剑锋还没说完,陈卫国就立刻想到了损伤原因。   “厉害!”叶剑锋向陈卫国竖起大拇指说,“这个皮瓣创距离足跟25.3厘米。将撕裂口合拢后,可以看出还有一处1厘米×1厘米大小的表皮剥脱,这个小小的损伤就是这个物体接触皮肤时形成的。主任看是哪种车可能性最大?”   “摩托车,挡位摩托车。”陈卫国已见过这处损伤,再听叶剑锋这一描述,他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对,而且是摩托车的脚踏杆。因为这个高度只有挡位摩托车的脚踏杆是最为突出的,车速还有点快,不然不会造成皮肤撕裂。”   “尸体还有其他损伤吗?”   “没有。”   “头皮呢?”   “肉眼看是肯定没有,除非解剖。”   “那溺水死亡的可能性最大了?”   “现在看是这样,至少外伤致死和机械性窒息致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除非中毒或者死者本身还有什么疾病,比如心脏病、脑溢血之类的。”   陈卫国略微沉思了一下,说:“走,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从现场到死者承包的牛蛙塘,再从牛蛙塘到死者家中,再返回到现场。这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走了好几趟后,一路上既没发现摩托车的刹车痕、撞击痕,也没发现与死者落水处有关的痕迹。   没发现车祸的痕迹,并不奇怪,因为叶剑锋和陈卫国分析,死者陆林国伤痕最符合两轮挡位摩托车的脚踏杆撞击形成,尸体其他部位并没有撞击痕,这说明摩托车在高速行驶时,比车身更为突出的脚踏杆撞击到陆林国的左小腿外侧,摩托车车身也许并未撞击到死者,那么车辆没有掉落碎片,没有摔倒也很正常。   按照这思路,进而深入再分析下去,两人一致认为,陆林国是被摩托车撞击后,严格来说是擦蹭后直接掉入河中,因为陆林国全身几乎没有摔伤的痕迹。   哪里撞击?哪里入水?   在排除了其他所有可能的地方后,陈卫国将目光锁定在渔家坝村北侧河道的那座石桥上。   村北的这座石桥,南北两头横跨在河道之上,长40余米,宽不过就5米,这座石桥是陆林国去往牛蛙塘的必经之路。   石桥两侧为栏板式的水泥栏杆,高有1米2,每个立柱之间间隔均为1米5,建有预制栏板,足以保护一般的行人失足坠入河中。但是,桥西侧河道正上方却有一个立柱和相邻的两块栏板缺失,这样一来,这个位置足有3米多的距离没有任何防护。据村民所说,这是在五天前被一辆小货车撞断,还没来得及维修。   3米多的缺口,没有任何防护,这里是最符合陆林国被摩托车撞击后落水的地方。   考虑这很可能是一起交通事故,叶剑锋向交警大队分管事故的副大队长郭远征汇报了此事。   郭远征带着民警匆匆赶来。他们的任务很明确,就是要找到那辆肇事的摩托车。   根据叶剑锋和陈卫国的判断,陆林国是在桥的西侧行走时,左小腿的外侧被摩托车脚踏杆自后向前撞到而坠河。只有一种可能性才解释得通,那就是陆林国当时在靠近桥西侧栏杆边往家的方向行走,而摩托车行驶方向与陆林国一致,也是渔家坝村的方向。   陆林国是11点半才出门的,看完牛蛙塘再赶回来起码要在12点半,这么晚还有摩托车进村,外来的可能性很小。那么摩托车极有可能就是渔家坝本村的村民所有。   调查范围限定很小,这辆肇事的两轮挡位摩托车很快就被郭远征他们查获。   渔家坝村民朱青山在一个码头做搬运工。据他自己回忆,昨天晚上做完最后一份工后,搬运队的工头请大家吃饭。晚上11点多酒足饭饱之后,朱青山就骑着那辆两轮摩托车回家。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朱青山车速不知不觉就快了起来,刚骑到进村的石桥上时,摩托车因为颠簸了一下,方向有些偏,不巧擦到了一个人,等反应过来回头看时,却没看见桥上有人,但听见了桥下河中“扑通扑通”的声音。   “扑通扑通”这是陆林国入水的声音。   朱青山一口咬定陆林国落水时肯定是活着的,因为他听见水里那个人在骂骂咧咧的,后来听出是陆林国的声音,怕找他麻烦就急忙跑回家。   家属和村民都一致反映,陆林国是会游泳的,而且水性不差,几年前还救过一个落水的孕妇,这个有据可查。   根据现在所掌握的情况,叶剑锋十分为难了,陆林国到底是车祸伤致死,还是落水后溺死?郭远征也是一样,不弄清陆林国的死亡原因,难以准确认定朱青山所要承担的责任。对于家属来说,不弄清死因,陆林国难以入土为安,更重要的是,可能得不到应有的经济赔偿。   叶剑锋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出死亡原因,他向郭远征和家属提出希望能立即解剖尸体。   解剖陆林国的尸体,是肯定要提取所有的组织器官并送到权威的部门做毒物检验、硅藻检验和病理检验。   陆林国亲属们一听要解剖尸体,还要挖空五脏六腑,就如同被扔了一磅炸弹,他们坚决不同意。   陆林国尸骨未寒,家属们正处于极度悲伤的状态,现在不同意解剖是叶剑锋和郭远征意料之中的。但是,必须要把理由一一说给他们听。   “你们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作为法医,我们只能在解剖、化验后才能弄清死亡的原因,不能让死者死得不清不白。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们。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我吃这碗饭,就是要干这份活。从我个人来说,我也不愿意在这么热的天干这么累的活,谁不想在办公室吹着空调喝着茶。但是你们要知道我们是为了还死者一个公道,给活人一个说法。”叶剑锋苦口婆心地向家属解释。   听他这么诚恳的一番话,有些家属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但是还是有很多家属不能理解。吵吵嚷嚷就一句话:说什么都没用!   叶剑锋毕竟年轻,而且还是个法医,肯定不善于做这些最基层的群众工作,要完全做通家属的思想工作还要靠交警队的郭远征和派出所的山博文。   叶剑锋无奈地对他俩说:“郭大,山教,要靠你们两位了,我去车里等你们。”说完后,他就钻进车里避暑。忙了一个上午,终于得一时清闲。   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叶剑锋和陈卫国半包烟都抽完了,这时郭远征敲敲警车的窗户。   “同意了?”   “同意是同意了,但现在肯定不行。家属要办丧事。”   “那只有后天早上了?”乡下习俗,死者在家留三天再送去火化,这个叶剑锋很清楚。   “家属同意后天早上送殡仪馆再解剖。”   “那只好这样了,不过叫家属这几天用冰棺冰好啊,这天腐败得很快。”叶剑锋就怕尸体腐败了,这会失去很多有价值的线索,对结论的准确性影响很大。   “这个你放心,冰棺他们已经租好了,马上就来。”现在乡下出租冰棺的人很多,这个不难办到。   对于家属和公安来说这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吃过午饭后,叶剑锋和陈卫国就先撤离,郭远征和山博文则留下继续深入调查。   按照约定,尸体解剖如期在平江县殡仪馆解剖室进行。   这几天持续高温,陆林国的尸体被零下10℃的冰棺足足冻了两天,虽然已经是邦邦硬,但保存得很好,没有明显腐败的迹象。   经过一个上午的解冻后,下午两点叶剑锋和周权根才开始正式的尸检工作。   再一次全面的尸表检验,然后一字切口开膛剖腹,剥离头皮环锯颅骨。按部就班,一切进行得似乎异常顺利。等到心肝脾肾肺、脑胰脊髓胃一一检查完毕,一一提取之后,叶剑锋他们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死亡原因。   没有任何窒息的征象,没有任何溺永的征象,更没有致命的损伤。   干性溺死?心脏疾病?中毒?死因不明?叶剑锋脑海里闪现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而现在最怕的就是中毒,如果是中毒,那必定是一起投毒杀人案了!   尸检工作结束后,叶剑锋立即将检材送往市局刑科所做毒物检验。现在只凭肉眼大体检验的所见不能妄下结论,只能等科学的检验结果。   今天是周末,市局刑科所只有少数几个值班的人,毒物化验可能要等到星期一,叶剑锋可等不起,他只好软磨硬泡将毒化室莫主任请回市局帮忙加班。   平江县公安局刑侦大楼里,大队长宋志国也一直关注着整个事态的进展情况。   “毒化结果出来了,宋大。”叶剑锋接到莫主任的电话后,对宋志国说。   “怎么样?”   “没有。”   没有中毒,那可以排除投毒杀人的可能性,宋志国倒是松了一口气。而叶剑锋却高兴不起来,排除中毒,意味着是其他的死亡原因,但目前却还找不出明确的死因。   “那硅藻做了吗?”   “市局杜所他们早就不做了,现在都送到高校专门的鉴定中心做。这样吧,我明天一大早就把硅藻和病理检材送到上海,请专家们看看。”这是叶剑锋找出死因的最后一个希望。   “去吧,让上海的专家仔细看看。”   上海复旦大学的法医鉴定中心聚集着国内数一数二的法医病理学专家,是国内比较权威的法医鉴定中心之一。叶剑锋和他们有多次的业务来往,自然熟悉得很,交流起来也没有障碍。每去一次都收获颇丰。   复旦大学的邹教授接下送来的所有检材,叶剑锋紧跟在他后面来到了检材处理室,逐一检验着每一块器官。   病理学检验要经过大体检验、固定、病理切片、染色,最后才能在显微镜下检查每一块组织切片,整个病理学检验结果至少要在三四个星期才能知晓。   邹教授现在所做的只是整个流程的第一步,器官的大体检查。大体检查完全靠肉眼直接观察,那些细微的病变和损伤无法发现。   “小叶,溺水征象明显吗?”邹教授没有在病理大体检查时发现可疑的死因,转而问溺水的情况。   “几乎没有,胃内没溺液,各级支气管也没有溺液,双肺没有水性肺气肿。就看你们硅藻的检验结果了。”   “没明显的溺水征象,估计做出硅藻的可能性很小。我这几天抓紧时间把硅藻做了,病理肯定是要等到三个星期以后了。”   “多谢多谢,麻烦邹老师了。”   “都希望能有个结果,我们尽力吧。”   因为要做病理检验,叶剑锋送来的硅藻检材只有左侧肺、部分肝脏、左侧肾脏心血和现场水样,虽然没有提取全部的检材,但这几样已经足够。   陆林国尸体被叶剑锋完全掏空后,居然还找不出死因,家属自然不能理解,一直都在吵着要找公安、找法医讨个说法。得知此消息后,叶剑锋请邹教授吃完午饭后就匆匆赶回平江县,以防止事态的进一步升级。   平江县公安局领导知道后,就指示刑侦大队和交警大队一起协作,查清此案。如果不搞清楚,家属多日积攒的悲愤情绪一旦失控,很容易发展成群体性事件,那就难以收场,政府和公安都会处于极被动的状态。   事发后,交警队副大队长郭远征一刻也没闲着,反复在询问朱青山当晚的很多细节性问题,但可能因为当天喝得有些上头,很多细节朱青山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反映了一个比较可疑的情况。当晚他好像听到桥东面的河道上隐隐约约有船的马达声。   由宋志国带队的刑侦大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查找出这条可疑的船只。   平江县境内河道众多,多数村落都依水而建,很多村民家中都有小渔船,闲暇之时喜欢驾船捕鱼。夜晚十一二点,渔家坝村北面这条河道里的船,一定是条渔船。   一条渔船。难道陆林国死亡与它有关?陆林国没有致命伤,没有中毒,也没有淹死的迹象,这条不知所终的渔船又怎么能造成他的死亡?这是条什么样的渔船?叶剑锋懒洋洋地斜靠在值班室的床头,嘴里贪婪地吞吐着香烟,脑袋里却充满了问号。   叶剑锋从头开始慢慢想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有等着宋志国他们那边的消息。   宋志国不愧“破案神手”的称号。从他接手此案,经过缜密的侦查,四天不到,就带领着刑侦大队的弟兄们找到了那条可疑的渔船。   “宋大,厉害啊。这么快就找到了!”叶剑锋得到消息,急忙打他电话。   “那是啊,你以为兄弟们都是吃干饭的?你赶紧来吧。”电话一头,宋志国颇为得意。   “不敢不敢,你在哪儿?”   “陈主任知道,你跟着他。”   宋志国发现的渔船就停在王家村村民王宏家门前的小河中,这条贯穿王家村的小河与渔家坝村北侧河道相通,距离陆林国尸体的位置有5公里。   看上去,这也就是一条普通的水泥机动渔船,船尾装有一台柴油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叶剑锋闯宋志国:“宋大,你们能确定就是这船?”   “大法医,没在乡下待过不知道吧。”宋志国又在调侃叶剑锋。   没等叶剑锋开口,陈卫国就说道:“这条船是用来电鱼的。”他是平江县本地人,对乡下村民的生活情况自然一清二楚。   “对,还是主任厉害啊。”   “是啊,俺们主任可是500年难得一遇的人才啊。这可不好比。”叶剑锋嘴上说玩笑话,但心里却“咯噔”一惊。电鱼?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又问道,“那电鱼的工具呢?”   “在王宏家里。”   “去看看。”   王宏家的后院里,有一只上面写着“16V”的电瓶,一个变压器,还有一个捕鱼的网兜。这就是一般电击捕鱼的一套设备。   “这个是怎么用的?”叶剑锋见过这种电鱼的设备,但对它捕鱼的原理却不甚了解。   陈卫国看了看,就介绍道:“电瓶接上变压器,电流从电瓶出来经过变压器变成交流电,变压器上电流的两极,一个接在网兜上,一个插入水里。如果这个网兜放到水里就立即形成电流的回路,那网兜就会有电,拿它电鱼。如果网兜离开了水,就会立即断电。”   变压、交流电,这是高中物理的知识,他立即联想到了陆林国的死因,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电瓶只有16伏的电压,经过变压器后电压是多少?”   “据我所知不低于300伏。”   “300伏?足以电死一个人啊。”   “叶法医是怀疑陆林国被电死的?”宋志国听出叶剑锋的话外之意。   “这个还不敢确定。我没在陆林国身上发现任何一处电流斑。你看这网兜是钢丝圈成的,另一极也是用钢丝做的,这两极任何一处接触到陆林国的身上,应该会有电流斑。”   “那如果没有直接接触身体呢?”宋志国突然问道。   “宋大的意思是陆林国在水中被电到?”叶剑锋想了想说。   “是啊,水里触电会死亡吗?”   “理论上当然可以。这电极在水里的电压是多少?”对此情况,叶剑锋没有太多的实践经验。   “这个不是很清楚,陈主任知道吗?”   “我也不了解,那要看两个电极的距离和水域范围吧?我看这个还是请教电力部门的专家。”这个问题陈卫国也无法回答,他转而问宋志国,“对了,王宏自己怎么说的?”   “他说不知道,没注意有人。”   “那他承认前几天半夜去抓鱼了吗?”   “这个倒是承认了。”   “那天都抓的什么鱼?”   “这个倒没问。”   “人在哪里?”   “在所里做笔录。”   “那现在问问看他那天抓的都是些什么鱼?”   打完一通电话后,宋志国说:“抓的主要是鲫鱼、仓条鱼,还有黄刺鱼。”   “当晚还有其他的人在这一带抓鱼吗?”   “应该没有了。”   叶剑锋听着他们这一番对话,突然感觉惊悚不安,他发现自己当初有个重大的失误,这个失误不是在现场,而是在尸体上。   王宏带电的捕鱼器能否造成陆林国身亡,还不得而知。但根据现在所掌握的情况来看,陆林国被电击致死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陆林国真的被王宏的捕鱼器电击致死,那么将尸体拖上岸边的一定是王宏,他抓鱼的手上会粘附很多鱼鳞,在接触尸体的时候很可能会将这些鱼鳞转移到陆林国的衣物上。尤其是腋窝的地方,量不多,但应该有。而叶剑锋在第一次检验的时候,没有仔细检查衣物隐蔽的位置。   好在叶剑锋养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每次尸检时都会将死者的衣物分别装在物证袋里,再带回物证室。这样就是为了及时弥补在初步检验时被忽略的细微痕迹。   叶剑锋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给在单位上班的周权根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务必将死者的衣物仔细检查一遍,特别是容易被忽视的位置。   半个小时后,周权根来电,陆林国的汗衫腋窝下的确有鱼鳞,都是些很小的鱼鳞,数量不多。   听到这个消息叶剑锋总算舒缓了一口气,现在还不是自责的时候,他立刻将这一情况汇报给宋志国。   陆林国的死亡时间、地点、衣物上的鱼鳞都将疑点指向王宏。   仅凭这些能让王宏开口说出真相吗?   审查,是宋志国的本职,他想来个突击审讯,而叶剑锋则认为时机还不成熟。   上海复旦大学的邹教授没有在陆林国器官中发现与现场水样一致的硅藻,结合之前的解剖,可以完全排除陆林国是溺水死亡的,那最为可能的就是触电死亡。   叶剑锋认为当务之急就是弄清王宏的捕鱼器能否导致陆林国在水中触电。   侦查实验,是公安机关为了证实在某种条件下某种事情或某种现象能否发生和怎样发生,以及发生何种结果,而采用模拟和重演的一种方法措施。   这次实验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测试王宏捕鱼器的两个极点在入水通电后,周围水域的电压。   做此实验有一定的危险性,专业技术性强,同时又涉及到一条人命,必须由专业和权威的部门来操作。在南江省,只有南江电力试验研究所才具备这样的实力。   能请动省电力试验研究所的专家们可不容易,需上报省厅技术总队。   一个星期后,经总队的介绍,省电力试验研究所的几位专家赶到平江。   电力专家在渔家坝村北侧河道中对王宏捕鱼时用的电瓶、变压器分别作了测试。   捕鱼器输出电压为308伏,两个极点入水后,以每个极点为中心,周边1米范围内电压为90伏,电流为0.65安。在这一米范围内间距为0.8米时电位差为38伏到43伏。这就是科学的测试数据。   “这么低的电压会导致一个人的死亡吗?”宋志国和王宏家属一样,都持怀疑态度。   “一般情况下不会,但在特别潮湿的环境中是有可能的。”   “为何?”   回答这个问题,电力专家更为专业和准确。   不过,既然领导问叶剑锋,他只好就其所知详尽地解释一番:“人在水中,身体与水接触有0.6米到1米的跨距,这个跨距在现场水中有38伏的电压差,这样一来会有电流通过人体。一般情况下这么小的电流不会电死人,但如果这电流经过心脏,对心脏损害极大,可引起心室纤维性颤动而导致死亡。”   “哦……看来陆林国很有可能是被电死的,这也太巧了吧?”   “是不是,最终还要看病理结果。”   “病理结果还要一个多星期吧?”   “那是病理检验报告。病理结果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他们一有发现会打我电话。”   上海的邹教授去美国参加完国际法医学术交流会,就匆匆赶回国内忙于陆林国尸体的病理检验。   邹教授和其他几位病理专家一起看过切片,又经过一番分析研讨,最后把检验结果在电话里告诉了叶剑锋。   邹教授把每个病理切片的镜下所见,都详细地告诉了叶剑锋。好多极专业的病理学名词,叶剑锋也不是很理解,这无关紧要,因为邹教授最后告诉他的一句是:陆林国各个脏器,尤其是心脏有符合电击死的病理学改变。   虽然这些病理改变并不是电击死所特有的,但在排除了其他可能的死因后,叶剑锋给陆林国定的死因是:符合电击致死。   有了这一结论,宋志国自信满满地出现在审讯室,面对着王宏就直接说道:“现在可以确定陆林国就是电击致死。经过我们电力部门专家的研究,是你那套捕鱼的设备电死的!你用捕鱼器电死他后,就把尸体拖上了岸,陆林国衣物上还有你留下的痕迹。”   说到这里,宋志国把桌子一拍,突然提高嗓门吼一句:“王宏!你为什么要杀死陆林国?”   “不!不是我杀的,我没杀他啊。领导,你可别瞎说啊。”王宏被宋志国这句话吓得不轻。   “你不实话实说,谁能相信你?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死了。那天晚上10点多,我开船出去电鱼,到了渔家坝村后面的时候,因为要拉肚子,我就把船停在了桥东面的河埠头边,然后跑到岸上大便。”   “那你没听到或者看到有人落水?”   “真没听到,更别说看见了。当时我是在一个竹林里,离船估计有十几米;还有,就是船的马达没有熄火,响得很,也听不见其他的什么声音。”   “那后来呢?”   “我完事后,就回到船上,一看,发现一个人上半身趴在我船上,下半身浸在水里,一动也不动。”   “当时人死了吗?”   “估计是死了。”   “你估计怎么死的?”   “我看了下,我那个电鱼的网兜掉到水里去了,我就怀疑这个人放电到了。我记得走的时候网兜是放在船上的,我赶紧把电源切断,把人拉到船上。”   “那个网兜怎么会掉到水里去了?”   “我也不清楚,开始我还以为是小偷要偷船。我猜是那个人想爬到船上,在爬的时候不小心把网兜碰到水里,网兜一进水,水里就会有电。”   “那后来怎么处理的尸体?”   “我把人拉到船上,怕被路边桥上的人看到,就运到很远的地方,把人拖到岸上,还抢救了一下,后来看看实在不行了,我就赶紧跑回家。领导,我可真不是故意的啊。”   “只要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们自然不会冤枉你!”   “句句属实,绝无谎言。”   陆林国是被王宏的捕鱼器电死的,但这并不表示是被王宏故意杀死。王宏所交代的情况完全合情合理,都可得到印证,顶多按照过失致人死亡来定罪量刑。   这点宋志国心里是最清楚的。当初,他之所以当着王宏的面说陆林国是被他故意杀死的,完全是一种声东击西、出奇制胜的策略。王宏一听公安机关给他定了“故意杀人”的罪名,顿时心慌意乱,故意杀人可是死罪,很可能要掉脑袋的!为了保命,王宏不得不把实情全盘托出。   死亡的真相被完全揭开,而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陆林国先被朱青山酒后驾驶摩托车撞入河中,之后又意外地被王宏的捕鱼器电死,他们两人的罪责在此案中如何认定?经济赔偿又该如何承担?还有那没有及时维修的桥,又该谁来负责?这都是摆在政府和司法机关面前的难题。叶剑锋心中倒不再为此而纠结,因为这剩下的难题不必再由他破解了。 第七章 罪不可恕   “黄怀忠?就是西柳镇上河村的那个黄怀忠?”   看到交警大队事故中队中队长吴宏彬手里的死者户籍资料,叶剑锋有些意外。   “叶法医认识这个人?”对于叶剑锋的话,吴宏彬更是意外。   “谈不上认识,但我知道这个人。你还记得3年前西柳镇的杀妻案吗?”   “3年前?”   “就是老公发现老婆偷人,然后用药狗的弓弩杀死老婆的那个案件。”   “哦……听你说过,你不是为此还受到过嘉奖吗?”   “嘉奖就不提了。当时和这个女人偷情的就是这个黄怀忠。”   “就是他啊,我听说当时他和那个女人偷情后,还用手机拍了张合影发给女的老公。”   “对,不然那女的老公也不会杀人了。”   “也难怪,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种屈辱!”   “当时幸亏这小子跑得快,不然估计也难逃一死。”   “这家伙的确很好色,据说还有个外号叫‘黄坏种’。”   “难怪死者家属一直哭喊着说他是被害死的。”   “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像他这样的人,估计欠了一屁股风流债,是值得人怀疑。你们交警现在怎么认为的?”   “110接到报警是晚上10点51分,西柳派出所值班民警先到,然后是120,派出所民警简单看了后,怀疑是交通事故就转到我们事故中队。从目前调查和现场上看,初步认为可能是一起单方事故。但还不确定,按我们领导指示,请你们技术上把把关!”   “你们郭大也在现场?”   “郭大亲自带队。”   已是凌晨时分,吴宏彬将载着叶剑锋的警车停在了北桥村村部。   深秋寒夜,冷风瑟瑟,叶剑锋刚打开车门,就一阵哆嗦,乡下的夜晚真是“美丽冻人”。   叶剑锋搓了搓臂膀缩着脖子,带着痕迹员小杨跟着吴宏彬朝着北桥村南面的村口走去。   刚下车就听见前面远远传来一阵啼哭声,哭声并不大,但在这样寂静的深夜,显得尤为刺耳。只穿过几家农房,很快就看到村口的路边几个电筒光在晃动,从现场稀疏的人影中走过来一个身材匀称、体态中等的人。   这就是吴宏彬口中的领导,交警大队副大队长郭远征。   “叶大法医,不好意思了。”郭远征从紧绷的面容里挤出一丝笑容。   叶剑锋也是苦笑一声,应道:“那咋办呢,您都亲自带队了,还说啥!赶紧介绍下情况吧。”   “情况是这样。”郭远征打着强光电筒带着大家逐一介绍他所掌握的所有情况,“死者叫黄怀忠,男,42岁,就住在前面的上河村,是一个拆迁队的工头,晚上7点多在西柳镇做完活后和工友在饭店里喝酒,喝到9点多,在洗浴中心洗了一个澡,然后就一个人骑摩托车回家,据说他喝了有七八两白酒。晚上10点51分,一对暂住在上河村的外地夫妻俩下夜班回家发现了死者,于是就报了警。”   “尸体动过了吗?”   “只有120医生接触过,确定死亡后,我们就没再动过,死者家里有老婆、儿子和父母,在那边哭的是死者的姐姐和母亲,其他几个估计在所里做笔录。”   “现场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物证没?”   “地面除了摩托车倒地时的刮擦痕,没发现明显的刹车痕,也没发现其他车辆的碎片、油漆片等可疑物品。”郭远征指着地面的痕迹继续说道,“这个出村口的路正好是一个接近90度的弯道,路面又不是很平整,从现场看,我们初步认为可能是死者酒后高速驾驶摩托车,在这里转弯的时候,造成侧翻摔倒,然后连人带车一起撞到了弯道西侧的樟树上,死者主要伤在头部,而摩托车的破损处很明显就是在摔倒后与地面接触的部位以及撞击到树干上的部位。”   一辆摩托车,一处弧形的地面划擦痕,一具尸体,这本是叶剑锋在深夜有限的光源下所看到的现场整体概貌。   在郭远征的介绍下,除了尸体以外,现场的情况基本上已经尽收眼底。尸体比摩托车抛得稍远一点,距离不过两三米,在叶剑锋看来,尸体和摩托车的位置的确符合交通事故现场的一般状态。   地面正如交警勘验的情况一样,基本上可以排除外来车辆与黄怀忠所骑摩托车刮擦、撞击的可能。但是就在叶剑锋还没有接触到尸体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了不太寻常的迹象。   “郭大,麻烦确认一下,除了120的工作人员,到底还有没有人接触过尸体?”叶剑锋围着倒地的摩托车转了好几圈后急迫地问道。   郭远征本想随口说没有了,但从叶剑锋的提问语气里他明白了对于这个问题看来要谨慎回答才是。   打完几个电话,十来分钟后,郭远征几乎肯定地说:“派出所朱队长和我,还有死者父母都近距离观察过,但是没触摸过尸体,只有120两个医生接触过。”   “120来的时候,当时你在现场不?”   “我不在,朱队长在。”   “朱队人呢?”   “在村部给报警人做笔录吧。”   “麻烦叫他来一下吧,我要问一下医生接触尸体时的进出路线和其他变动情况。还有,你们几个从哪个位置靠近的尸体?”   对于叶剑锋如此关注的问题,这次郭远征想都没想就答道:“不用找朱队,这个我都问过了,朱队第一个到的现场,立刻就叫人做了保护措施。我们所有人都是从尸体东南侧的外围进去的,现场西侧这半条路我们一直保护封锁的,除了我和小杨勘验现场外,基本没人进来。”   “那摩托车周围120医生是肯定没靠近过了?”   “那是肯定。”   “那这就有些异常了。”   “怎么?有问题?”听到叶剑锋一说有异常,郭远征心里一惊。   “不确定,等看完再说吧。”叶剑锋没急于表明疑点之处。   “听大法医的意思,别是个命案吧?”   “那你郭大队长就解脱了,不过现在你是跑不了的。”   叶剑锋说这话,是因为他和郭远征都清楚,如果这个不是交通意外的话,那整个案件的调查、侦办工作就全部移交到刑侦大队手里,交警队可以抽身事外了。   当然郭远征此刻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和法医、痕迹技术员勘验好现场,才是他唯一该做的事。   秋月幽幽,树影森森。摩托车、地面、尸体、树木,在有限的光照下、有限的范围内,也只能查验那些重点部位。   反反复复,来回几遍之后,叶剑锋当即做出了抉择,他轻声地对郭远征说道:“郭大,这事看来真不简单了,有很大疑点。”   “看来,真的被我猜中了?”郭远征并没有太过惊讶。   “是不是命案,我不敢打包票,但是两个疑点很难用交通意外来解释。”叶剑锋走到摩托车旁说,“第一,摩托车油箱朝上的一面有一滴可疑的血迹。”   “就是这个吗?看上去很像机油。”郭远征指着蓝色油箱上一滴有些发黑的污迹。   “暗红色的血落在蓝色的油箱上,两种颜色叠加,可能看上去有些变色,我刚才用白色棉签轻轻擦拭了一下,的确是血,而且还蛮新鲜的。还有,就是从它的形态上看,不是在静态情况下滴落上去的,量也不多,说白了,我个人认为这就是一滴血在运动状态下滴落到油箱之上,运动方向恰恰就是从尸体的位置过来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尸体碰撞到树上的时候,溅落过来的血?”一直在边上观察摩托车的吴宏彬问道。   “绝无可能。”   “这么肯定?”吴宏彬难得听到叶剑锋说话如此坚定。   “那当然。第一,如果是尸体碰撞时飞溅出来的血,不会只有孤立的这一滴,或者说一处。第二,从血迹形态上看,这滴血不是在高速运动的情况下飞落的,飞溅的血速度很快,在呈一定夹角的情况下落下时会被拉伸得又窄又长,而这处显然都不符合。”   郭远征听到这里,说道:“叶法医的意思,我算明白了。你是说这处血迹,是别人留下的。”   “可以这么理解吧,我在想最有可能的要么就是他人身上有些破损和少量出血,经过摩托车时滴落上去的,要么就是工具上沾染了死者血迹,经过这里时滴落下来的。”   “工具?”吴宏彬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说死者被其他东西打击过?”   “对。”叶剑锋稍微向尸体位置移动了几步,用手电照着尸体说,“尸体头部的损伤目前看不清楚,但至少在三处以上,它分布的位置很难用一次外力作用来解释,倒更像是受到多次外力作用形成,当然其中可能也有撞击形成的损伤。但,最为可疑的是死者双上肢和双手的内侧有很多细点状的溅落血迹,这极有可能是死者在头部受到打击时,双手做出本能的防护抵抗,这样血才有可能溅落上去。还有就是,不仅死者的手上,死者头部旁边的地面和一些灌木丛的枝叶上也有多处溅落的血迹,这种血迹本身也提示着,死者头部不止受到一次外力作用,说大胆点,符合多次打击形成。”   听到叶剑锋这样详尽而又形象地分析了他的理由,郭远征和吴宏彬不再有任何迟疑,立即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跑到一旁向大队和局里的有关领导汇报这里的情况。   叶剑锋更是不敢迟疑,他也立即向陈卫国汇报了这里的情况。   35分钟后刑侦大队和派出所里两辆警车同时赶到。   42分钟后刑侦大队里第二辆警车赶到。   55分钟后副局长崔耀军的专车赶到。   “要真是个命案,算是这个村的第三个了吧?”这是崔耀军下车后说的第一句话。   “三个?上一个是三年前的杀妻案,我倒知道。那第一个是什么时候的?”叶剑锋好奇地问道。   “第一个是六年前的杀夫案,剑锋不记得了?”陈卫国在一旁说。   “杀夫?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这么健忘?就是老婆在老公稀饭里投毒那个案件。”   “哦……想起来了,那次我在警衔晋升培训,这个案子没参加。我记得那年是周权根刚参加工作,是我师父赶过来的。”   “嗯,锋哥是不在。我那时候还刚来不到三个月,那还是我第一次跟魏老师一起解剖。”周权根倒记得很清楚。   “我听说,那次案件是‘潘金莲杀夫’的翻版吧,那个女的是为了要和另外一个男人好,狠下杀手的。”叶剑锋完全回忆起来了。   “知道那个女的为了谁杀老公的吗?”崔耀军神秘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叶剑锋摇摇头,迟疑了几秒之后,他有些失色地指着尸体说,“不会也是他吧?”   “就是他,黄怀忠。这里上两个命案都和他有关,这回把自己搭进去了。”   听完崔耀军的这句话,在场的人不由得感觉背脊有些发凉,真的有如此蹊跷的事,它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   “这也太灵异了吧!”一直沉默的周权根突然挠着脑袋说。   崔耀军这时很严肃地对大家说道:“好了,大家赶紧行动起来,先把能勘验的验掉,能提取的提掉。另外所里派人做好家属的善后工作并通知家属,这具尸体要拉到殡仪馆解剖。”   凌晨两点,尸体终于被停放在了平江县殡仪馆的解剖台上。   “权根,这具尸体我估计死因和死亡时间应该都没什么太大的争议。相对来说,尸表比解剖还要重要,致命伤基本上在头部,等下解剖你主刀颈、胸、腹,我主刀头部。小杨拍照多留个心,尤其是有血迹和污迹的部位。”   叶剑锋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就和周权根,还有照相杨明伟一起在凄凉阴冷的解剖室里竭力奋战。   不仅仅是尸检,现场、侦查都同时开辟了自己的战场,对于公安,这的确是场战役,战役能否取得胜利,相互协同也是一个关键因素。   解剖室里,叶剑锋遇到了一时无法解决的问题,即打击死者的致伤物。   世界上的致伤物不计其数,对于造成人体机械性损伤的致伤物,法医把它们大致归为三大类:锐器、钝器、火器。   锐器,一般指带有锐利刃缘或尖端的物体。常见的有刀类、匕首、斧头、剪刀等。   钝器,很笼统,是指有钝圆、钝棱、钝角而无锐利锋刃或尖端的物体。可以这么说,日常生活中除了锐器之外几乎都可以算为钝器。   火器,就是指枪弹火炮类,它是大家熟知却不常见的致伤物,他不仅是杀人的利器,更是发动战争改变世界格局的武器。   推断致伤物,依据于对每一处损伤的检验,对每一处损伤的分析。   黄怀忠全身体表有多处损伤,面部、四肢、腰背多为擦挫伤,显而易见,这些是黄怀忠从摩托车上摔下形成的擦碰摔跌伤,造成这些损伤的正是现场不平整的地面和杂物。这也是能认定黄怀忠发生意外的一个关键因素。   黄怀忠致命的损伤集中在头面部,分布在顶部、右颧弓处、右眉弓处、左额颞部,一共有七处挫裂创。   最大的有5厘米长宽,创口的形态犹如形,最短的也就1公分,呈椭圆形,其他创口长度为1.5厘米至2厘米不等,有短条状、撕裂状,还有弧状。多数集中分布在左额颞部,结合现场的死者的姿势,可以确定死者最后被打击的部位正是在这里,虽然这里创口只有四处,但打击次数至少有五下,因为这处形的创口,至少有两下连续的打击。   这些创口明显属于钝器损伤,从创口的形态分析属于不规则的损伤,两个法医很快就看出了创口的种类和形态,虽说简单,但这是推断致伤物重要的两点。   根据这两点,可以推断这个致伤物是一个具有不规则小平面的钝器。   “不会是石块类的工具吧?”虽然头皮还没剥离,颅骨还没暴露,周权根就分析道。   “嗯,的确与石块类损伤相似。”叶剑锋点点头,然后对正在拍照的杨明伟说,“小杨,你打个电话给主任,让他们扩大搜索范围,看能不能在附近找到可疑的工具,尤其是砖石类的东西。”   “不过这一处创口估计是摔跌时碰撞形成的吧?”周权根指了指左顶部一个孤立的创口说。   “对,肯定是碰到树干上的,刚才创腔内有些很细微的树皮末,而其他的创腔内都没有。”   “估计撞击力不算很大,至少死者当时还有些行为能力,不然死者被打击的时候就不会有抵抗行为了,只不过这种抵抗能力被削弱了很多。”   “说得没错,除了双手擦伤,那些皮下出血,就是抵抗伤,还有那些溅落血迹。对了,双手有骨折迹象吗?”   周权根仔细检查了四肢说:“只有右大腿股骨粗隆附近有骨擦感,其他暂时还没发现明显骨折。”   “嗯,等下解剖后再看看肋骨和脊柱。”   说完后,叶剑锋又继续检验死者的头颅,叶剑锋没有急于对头部进行解剖。   人体头皮的血管极为丰富,头皮破损后,血流较多,即使在死后破损处仍会有渗血,虽然不多,但渗出的血液会掩盖住创口周围一些细微的损伤特征,即便擦除后,还会有少量血液渗出。所以,待到周权根剖开胸腹部,剪除心肝肺后,会缓解头皮创口渗血的情况。   为了能准确推断出致伤工具,浪费些时间还是值得的,叶剑锋的确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特征。   “锋哥,主任电话。”杨明伟将刚接通的手机贴近叶剑锋的耳边说。   已经剥离头皮、正在观察颅骨的叶剑锋,立刻停下手里的活,歪着脑袋紧靠手机,问道:“喂,主任,怎么样?”   “附近石头倒有几个,但是都没移动过,其他的可疑工具暂时没发现。怎么你们是怀疑被石头砸的?”   “原先是怀疑,头皮损伤与砖石类的损伤有些类似。不过现在有了新的发现,我看石块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估计是金属类的钝器,具体特征我们还要再研究一下。”   “那先这样吧。”陈卫国简单说了几句,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致人严重损伤,甚至可以致命的钝器,从质地E可以分为两大类,金属类和非金属类。   金属质地的硬度一般比人体骨骼要强,“两物相碰软则凹”,金属类的钝器打击头部时造成的骨折有时与那些硬度相对差些的钝器所造成的骨折特征有所差别,尤其是局部凹陷性的骨折。   黄怀忠头部有两处局部的凹陷性且粉碎性骨折,一处就是形损伤下,长宽有4厘米和2厘米,还有一处位于左颞部耳朵之上2厘米的位置,长宽有1.5厘米和1厘米,伴随这两处粉碎性骨折的还有两条宽1毫米的线性骨折,这两处骨折特征符合金属类钝器打击形成。   致伤物的质地为金属类。   那最关键的一步,就看能否分析出这种致伤物的接触面特征了。   对于眼前这具尸体身上的损伤,叶剑锋和周权根也只有在紧张的尸检过程中挤出时间来分析这些损伤的共有特征或特别的形态。从细微的表皮剥脱到皮下出血,从不规则的挫裂创到骨折,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呈短条状,从两处骨折的大小特征,可以判断这个致伤物有一个宽度在1厘米左右的接触面,或者说这个致伤物可能有1厘米左右的厚度。这一个特征在左耳上2厘米处的骨折表现得更为典型。   重新检验四肢皮肤的周权根,指着死者左肩部说:“锋哥,你看看这个环形的挫伤,直径1.1厘米左右。”   “其他部位还有吗?”   “左前臂也有一处,不过是弧形,从弧度和宽度看和这个估计差不多大小。”周权根提起死者左前臂说,“你看。”   对于周权根所说的这两处损伤立即引起了叶剑锋的关注,不仅如此,他将头皮缝合好之后,又将上肢和双手的其他挫伤逐一验过。   “小杨,把这一处损伤也多拍几张细目照。”叶剑锋指着右手背一处很不起眼的皮下出血说。   “这处挫伤会不会也是这种工具的一个接触面特征?”周权根也指着右手背这处损伤说,“有些三角形的感觉。”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叶剑锋才说话,而且是再一次看过了头皮损伤之后才开的口:“虽然不能肯定,但确实感觉这个致伤物似乎有一个类似‘V’形的夹角接触面。现在看来这个工具还有一定的钝性边缘,你看这处挫伤的皮下出血外缘的颜色明显要深一些,还有头皮上的有些挫裂创,两侧创缘的挫伤带不是很明显,还有部分创口的创缘比较整齐,这都很像是具有钝性边缘的工具打击形成的。”   “那现在看来,打击死者的是一种具有边缘、夹角、圆弧等不规则接触面的金属类钝器。”周权根掰着手指总结了一句。   “还有两点,这个致伤物一是易于挥动,二是重量相对来说不算太重,也就是说这极可能是一种体积不大、便于携带的某种工具。不过这些都是抽象的东西,现在还是搞不清到底是啥。”   叶剑锋颇为遗憾,直到尸检工作全部结束,他和周权根也没能完成致伤物推断的最后一步。   究竟是何种工具?这也是崔耀军和他的专案组迫切要得到的答案。   自打刑侦部门接手了这个案子之后,侦查工作就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在方圆十里八乡老百姓的眼中,黄怀忠不过就是一个风流成性、性情暴躁的顽劣之徒,平时村里人对其都避之不及。这些年搞了一个小的拆迁队,钱倒赚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花在了女人身上。家里的妻儿老小,更是不管不顾,他的老婆为了自己的孩子,一直任劳任怨维系着这个看似完整的家。   黄怀忠案发当晚是给十里之外的一个需要重建的庙宇拆迁,三天活干完后,他自费请手下的四个工友吃饭喝酒,这次扣除工钱后,他自己拿到了3000多元,自然是高兴至极,酒桌上喝了大概六七两白酒,外加四瓶啤酒,直到晚上9点多才结束。   饭后,黄怀忠在一个店门紧闭的水果店门口闹了一通后,又跑进了镇上一家洗浴中心。直到晚上10点17分,黄怀忠走出洗浴中心,驾驶着摩托车朝着镇西头奔驰而去,这是他回家的方向。   黄怀忠身上的口袋没有明显翻动,口袋里的手机、钱包,包括钱包里还剩下的2000多元钱都没有丢失,这么看来趁火打劫的可能性不大,那么趁机寻仇的可能性最大了。但分析为仇杀或者说报复杀人,还需要建立在另外一种情况之下,必须要排除因交通肇事而引起的故意杀人。   这些必须要依托于现场。   案发第二天上午,是一个难得一见、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陈卫国和周国安带着技术人员和交警事故中队一起着力勘察现场所有的痕迹和摩托车,还包括现场周边的环境、车辆行驶路线等。   从西柳镇进入北桥村再到死者所在的上河村是一段村级公路,这不是私营厂区和集市的主干道,居住在现场周边的无非是一些村民和暂住在这里的外来务工人员,夜晚9点以后路上车辆不会很多,尤其是大型车辆和小轿车。   案发地点及附近,弯道处除了摩托车倒地时划过的刮擦痕和一些摩托车碎片,再也找不出其他可疑的撞击痕。   “能排除人为的可能吗?”崔耀军问陈卫国。   “现在从现场和周边访问的情况来看,基本可以排除交通肇事的可能,从当时的现场环境、地面条件、摩托车摔跌痕、撞击程度综合分析,可能是死者在大量饮酒后,驾驶摩托车疾驰到弯道时造成车辆失控发生意外。”陈卫国说。   “那就是说在发生单方意外之后,又被他人加害致死的喽?”   “可以这么说。”陈卫国找不出其他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这样一来,专案组把侦查范围划定在现场周边的村落,把重点排查对象划定在可能与死者有过节的人。   吴根林,北桥村人,3年前因儿媳和黄怀忠有染,儿媳被儿子一怒之下杀死,弄得家破人亡,此后他和老伴心力交瘁地带着6岁的孙女勉强度日,他有杀死黄怀忠的充足理由。   吴金平,上河村人,在西柳镇经营一家摩托车修理店,6年前自己的嫂子因黄怀忠投毒杀夫,此后他对黄怀忠一直怀恨在心,他和他的父亲多次扬言非要弄死黄怀忠不可,杀人动机不言而喻。   余永新与陈玉是云南人,就是那对报警的夫妇,当晚他们夫妻是最后接触死者的人,有机会也有条件作案,更让人怀疑的是,余永新去年因纠纷被黄怀忠打伤了左眼,医药费到现在还没结清。   那个被黄怀忠当晚闹腾的水果店店主是一个叫花花的女人,她在老家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来到西柳镇开了一家水果店,她与黄怀忠一直有染,但她现在找了一个可靠的男人,正竭力想摆脱黄怀忠的纠缠。   还有黄怀忠的妻子,一个有怨无悔的母亲,一个忠孝节义的儿媳,忍气吞声多年的女人,也会在沉默中爆发出毁灭的冲动。   “嫌疑对象不少啊。”崔耀军听着侦查员排查出的一个一个对象,不禁感叹。   陈卫国看了这些人员情况,在一旁突然说道:“黄怀忠骑车摔倒是个意外,但最终是被他人打击致死,那么至少说明一点,案犯杀人没有预谋性,可以说是偶遇碰巧,先前已经分析过案犯的目的不是谋财,完全是乘着黄怀忠无力反抗之机,临时起意而动了杀人之念,杀死他的动机不必多说。我要说的是两点,第一,案犯如何知道当时倒地的是黄怀忠:第二,为何不顺手捡起身边的石块砸死他,而是特意拿个工具。我在想这案犯一是对黄怀忠十分熟悉,而且随身携带着一把工具。所以我个人认为这个人就是与黄怀忠很熟并对其怀恨在心随身携带着一把工具正好路过此处的人。这样看是不是范围可以再缩小点?”   叶剑锋也紧接着说:“还有一点,我提醒一下各位。你们在接触这些人的时候,留意下他们的衣物和鞋袜上有没有可疑的血迹,如果案犯作案后衣服没有全部换洗的话,也许有些部位会留下些血迹,尤其是袖口、衣领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很可能会溅落上一些血迹,不光是外衣,内衣的袖口衣领也要注意。”   “这样好了,你们法医到时候给带进来询问的人做一个人身检查不就得了。”有人立即提议道。   “不光如此,这些嫌疑对象的家里法医最好也要跟我们去一下,万一有换洗的衣物或工具呢?”陈卫国也建议。   “剑锋,你们那个致伤物分析得怎么样了?”   提到工具,崔耀军又一次询问叶剑锋,希望他能给个确切的结果。   叶剑锋有些惭愧地说:“还没呢?不过我准备马上去支队会诊。”   “那你赶紧去,这边的工作交给权根。”   叶剑锋认为如果再给他多一点的时间也许他和周权根能破解这个谜题。在侦破命案的战场上,可不能耍个人英雄主义,一旦有所延误,战机会稍纵即逝,时间紧迫,他需要师父的支援。   不是所有的命案都能准确地分析出致伤工具,也不是所有命案的破获都靠致伤工具,但这一次致伤工具很可能就成为案件破获的突破口。   魏东升身为刑侦支队政委,办公室设在市局行政办公楼,办公室格局不大,装饰精简,但净洁明亮,不说其他,单看地板砖几乎一尘不染。   敲开办公室的大门,魏东升正在伏案疾书,叶剑锋站在门口叫道;“首长好!”   魏东升俯首停笔,抬眼一瞧,说:“快进来,站在门口干吗?”   “师父要脱鞋吗?”   叶剑锋装得还挺像,有进办公室脱鞋的吗?   魏东升知道这个关门弟子叉在耍贫嘴,他本想说,你小子又没正形,但这回却顺着叶剑锋的话说了一句:“那你脱吧!”   “算了,我怕脚臭熏到您。”话刚说完,叶剑锋已经走到了办公桌对面坐了下来。   魏东升把半包烟扔到叶剑锋面前,说:“茶自己泡,烟自己拿,你等我先忙完。”   若无外人,叶剑锋在师父面前毫不拘谨,他很“自觉”地坐在一旁抽着师父的好烟,品着师父的好茶。   一根烟的工夫,魏东升将圈圈点点的一叠材料整理好之后,说:“好了,东西拿来。”魏东升问的东西,则是拷满照片的U盘。   魏东升将照片拷贝到自己的电脑里,然后边看边听着叶剑锋的介绍。   从现场到尸检,从概貌到细目,有些照片质量参差不齐,有些照片是重复拍摄,因为时间紧迫,叶剑锋也没有很好地整理,所以魏东升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将现场和尸检情况一一梳理清楚。   将案件性质、打击方式、死亡原因简单地商讨一番之后,魏东升精选了几张四肢和头部的损伤照片,专心研究致伤工具问题。   叶剑锋站在一旁,向魏东升详细介绍屏幕前的每一张损伤照片。   反反复复看过几遍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魏东升用手指点了点屏幕说:“你们对损伤和工具的特征分析得很到位,像具有不规则多形态接触面的工具,一般几乎很难准确地推断出具体是哪种工具,你们能推断到这一步算是可以了。”   “看来我们每一步推断的方向还是对的。”   叶剑锋很欣慰师父对他们工作的肯定,但当他刚说完一句话,魏东升突然话锋一转,说:“但是,眼前这个致伤物你没看出来是哪种工具,我觉得小叶你有些不应该啊。”   听到师父这么一说,叶剑锋心跳突然一阵急速加快,这不仅是因为感觉有些惭愧,更是觉得有些意外,意外的不是师父已经看出来致伤工具,而是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我推测是一种金属类工具,但在这一步卡壳了,感觉脑子一下短路了,就是想不出来。”叶剑锋一脸憨笑地说。   “你啊你,你就是缺乏生活经验,这东西你肯定用过。”魏东升说话的同时,打开了电脑里自己建立多年的文件夹,然后双击一张图片,说,“你觉得是不是这东西?”   “活动扳手!”叶剑锋直起身来,拍了两下后脑勺嚷道,“我的天啊!”   “用过吗?”   “用过用过!”   “这是用来紧固和起松螺母的一种工具,活动钳口开口大小可以调节,钳口闭合就呈三角形,钳头两个侧面是螺栓的圆孔,圆孔大小和扳手的厚度一般差不多,你看看头部、手背的损伤是不是符合扳手不同的接触面打击形成?”   “越说越像啊。”   “还有一点你没看出来,扳手上有一个可以旋转的调节螺母,一般螺母有四个平行突出的螺纹,这个特征就在右手背这个三角形挫伤的下面。你看到没有?”魏东升指着重新打开的右手背损伤图片。   右手背原先发现的三角形挫伤,其实就是活动扳手闭合钳口平面打击的印痕,在这印痕下2厘米的位置有三个纵向排列长约0.5厘米、宽0.1厘米,间隔0.3厘米的短条状轻微擦挫伤,叶剑锋的确忽略了这一点。   “原来这就是螺母上螺纹的打击痕。”叶剑锋这才恍然大悟。   “怎么样,你觉得我的看法合不合理?”   “合理合理。”叶剑锋除了内心的敬仰,无话可说。   “你啊,平时还是要多注意观察,生活的累积和阅历对做好一个法医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我不是常说吗,法医其实也是一个‘杂家’,尤其是像我们这样跑现场、做尸检的法医,除了专业技能以外,不可能做到样样精通,但是最好要做到样样略懂。”   “是是!”魏东升这一席话不止说了一次,这一次叶剑锋是真心受教了。   与师父告别,刚走到电梯口,叶剑锋就把这边的意见电告给了专案组,致伤工具极可能是一把活动扳手。这成为了筛查嫌疑人的又一层过滤网。   回到专案组,叶剑锋就迫不及待地问大家:“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一直在外排查的宋志国,出现在了专案组会议室里,他说:“根据作案时间、地点,还有你们所说的血迹、工具,目前基本排除了先前的几个人。倒是又发现一个嫌疑人。”   “谁?”叶剑锋激动了一下。   “就是死者的儿子,叫黄大志,才16岁。他在一家摩托车修理铺帮工,他自己摩托车的后备箱里有些五金类工具,还有一个大号的活动扳手,这是其一。其二,他昨天所有的衣物全部已经换洗掉了,包括内衣内裤还有鞋子。他那天晚上6点多钟就收工回家了,家里人和村里一些人都可以证明,不过可能后来又出去过,现在就是这些还在调查。”宋志国的眼神里飘忽着一点点的不确定性。   “那扳手上有血迹吗?”   “明显的血迹没有,如果有的话,估计被清洗过了。”   “他换洗的衣物和那个扳手呢?”   “叫权根送到市局DNA室了。”   “根据你所说的,他的嫌疑最大了。”   “疑点是肯定有,但没有十足的证据啊,希望市局能检出点儿东西来。”   “他人呢?”   “刚带回所里。”   派出所副所长办公室的沙发一角,依靠着一个泪眼婆娑的女人,办公桌对面的木椅上斜靠着一个低头不语的少年,他们就是死者黄怀忠的妻儿。   “那天晚上10点以后宋阿德打你电话干什么?你自己说清楚!后来又去哪里了?”副所长章安邦不断地在重复着这个问题。   看来他的作案时间也没有排除。就是这样一个儿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可能吗?叶剑锋不是不敢相信,他是不愿意相信。但就在24小时传唤时间即将结束之时,这一切不得不让人相信。市局在活动扳手螺栓和螺母的一些夹层里检出了微量的血迹,正是黄怀忠的血迹。   “不是我儿子做的!不是他!是我,是我啊!”   当儿子的双手被戴上手铐的瞬间,儿子的母亲歇斯底里地瘫软在地上喊着。   但一切都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黄大志的确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晚10点多钟,家住镇北的宋阿德准备外出时,发现自己的摩托车出了问题,怎么也发动不了,轮胎也似乎被什么卡死了,没有办法他只有打电话给黄大志,黄大志没二话立即骑上自己的摩托车去他家。   黄大志在回家的路上,到达北桥村村口时看到了一辆摩托车倒在路边,一看车牌号,这不是父亲黄怀忠的车子吗?黄大志又靠近了些,确定了这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他只是迟疑了一会儿,走到自己的车旁,从后备箱摸出一个东西砸向了父亲的脑袋。   难以置信,很多人都难以置信!这是为什么?   黄怀忠的妻子,晓雅在17年前正当谈婚论嫁的时候,却遭到了黄怀忠的强暴。为了顾及一生的名节,晓雅和她的家人没有报警,他们最后妥协的原因是黄怀忠必须娶晓雅,晓雅痛苦地离开了相恋3年的男友,一个人生的恶果就这样被种下。   婚后一年不到,黄大志出生了,孩子并没有给夫妻二人增添更多感情,黄怀忠甚至怀疑这个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从小黄大志就没有得到过多的父爱,好在母亲对他倾尽所有,黄怀忠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外浪荡着,母子二人不但得不到黄怀忠的任何关怀,反而遭到他的一次又一次毒打。   黄怀忠醉酒后经常将晓雅绑在床上施暴,这是最不能让人容忍的。黄大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撞见了这可怕的一幕,这在他的内心一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这么多年,他不知如何除去这个梦魇,现在他觉得他做到了。   “可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当叶剑锋把亲子鉴定的结果告诉黄大志的时候,他一直低头不语,只有几滴泪珠溅落在有些颤抖的双手上。 第八章 死亡真相(上)   江川市皇桥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四楼会议室,上午9点,窗户的遮光帘被完全拉下,投影仪幕布上不停切换的幻灯片影出忽明忽暗的光线。   此刻,叶剑锋跟随江川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余世春和刑科所所长杜自健围坐在会议桌旁,聚精会神地听取皇桥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对昨天凌晨发生的一起死亡案进行情况汇报。严格来说,目前还不能算是案件,皇桥警方初步定性为非正常死亡,究竟是不是一起命案,还无法定论。   这是叶剑锋调职到江川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后,第一次以市局法医的身份参与县区疑难案件的会诊和指导工作。   说是前往县区会诊指导案件,其实是把自己推到风头浪尖之上,叶剑锋心里清楚,现在作为上级法医,他的到来不仅要帮助解决问题,更要担当责任。   一个膀大腰圆、星目英武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电脑前慢条斯理地做着汇报工作。这人是皇桥县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室主任朱云鹏,叶剑锋曾经在全市技术例会上与他见过几次,不算陌生。   朱云鹏一边操控鼠标一边介绍:“我们到达现场是昨天早上6时20分,120工作人员也同时到达,但当时人已经死亡。大家请看,这就是中心现场,位于我们县洪桥镇农贸交易市场一个门面房的门口,这个门面房是一家快餐店,位于市场3号楼最东侧的一楼下,店面的东侧是一条出入市场的马路,而快餐店门朝北,门前有一块很大的自制油布雨篷,尸体位于店门口雨篷的下方,头部位于西侧,距离雨篷外沿约36厘米,脚位于东侧,距离雨篷外沿约27厘米。”   “这是原始姿势和位置吗?”叶剑锋问了一句。   “据报警人所说和现场勘验,未发现有明显变动。尸体当时呈仰卧位,头偏向右侧,头部地面有血迹,死者左鼻腔出血,自彝腔到右面部有一条流柱状血迹。尸体全身衣着整齐,但裤腰部位未系皮带,双脚未穿鞋子,现场没有发现这些,还有死者身上除了一串钥匙和打火机,没发现钱包和手机,现场也没有发现这些东西。死者外套和裤子后面,有大量与现场地面接触而粘附的油污渍,除此之外袖口、裤管还有很多灰迹,根据死者衣着上的油污渍分布,我们分析尸体位置没有变动过。还有死者双脚的袜底也有多量灰迹,但没有明显的泥迹和油污。”   “看上去像抛尸,可谁又会把尸体抛这里?这里丝毫没有隐蔽性可言。”余世春嘀咕了两句。   “余支说得是,我们也有些不理解。哪有抛尸,抛在这么人员密集的地方,而且还是人家店门口。”   “死者与这家小店有矛盾吗?”   “根据目前调查,毫无关系,这家店主说完全不认识死者,他家其他人包括现场附近的一些商户、住户都说没见过此人。”皇桥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长姚英华在一旁作了个简单说明。   “目前,是不是抛尸我们还不能排除,但是根据现场雨篷下的物品摆设和地面痕迹,没发现明显的打斗痕迹,但在周围地面有几处足迹,类似皮鞋、休闲鞋的花纹,还不知道与此案是否有关。”   “有几种鞋印?”   “应该有很多种、很杂。大部分是白天来来往往吃饭的人留下的,排除报案人的鞋印后。我们发现有一处鞋印比较可疑,是在死者屁股旁边地面的油渍上,从印痕看相对较新鲜,而且明显在其他鞋印之上,看上去一处鞋尖是朝向内侧,一处是朝向外侧,我怀疑是有人当时查看过尸体。”   “就这一种?”   “是的。”   “现场还要再多看几遍,看是否还有其他可疑痕迹,尤其是鞋印。尸体损伤怎么样?”余世春听完现场情况,紧接着就问尸体情况。   “那让小张来介绍下吧。”   朱云鹏口中的小张,名叫张子龙,东北人,皇桥县公安局法医,与平江县公安局法医周权根同一年参加工作,他体格雄伟,可能因此父母取名为“子龙”。   张子龙是个年轻的法医,汇报工作时显得有些紧张,他操着一口标准的北方口音,憨憨地说:“各位领导,我来汇报一下尸检情况。死者尸长1米72,6点30分现场检验尸体,尸斑开始产生,位于后颈部、腰背部,指压易褪色,四肢各关节尸僵开始出现,强度轻,角膜清透。根据测量的尸温推算,死亡时间在5月8日凌晨1点30分至3点左右。死者衣着除了朱主任说的痕迹以外,也没有任何的破损。从后来的尸检我们发现,死者右颞部头皮有轻微的擦挫伤,左后顶部有一处2.5厘米的挫裂创,深达皮下,创缘不平整,创腔内有组织间桥,创口周围和左颞部伴有头皮下血肿。死者两侧面部淤血肿胀,左手背、左肘后皮肤有些擦挫伤,双膝前皮肤有些挫伤,其余体表没发现明显损伤。解剖后发现,死者左颞部至左颅底有一条骨折线,长7.5厘米,左颞部硬膜外血肿,左大脑半球蛛网膜下腔出血。还有第4颈椎骨折,伴随椎体前筋膜出血,但颈部皮肤肌肉没有出血损伤。死者胃内容空虚,没有食物残渣。其余胸腹脏器组织未见明显损伤。毒物化验未发现有机磷、毒鼠强、镇静安眠类常规毒物,只是心血酒精含量为每毫升0.4毫克,量不是很多;未发现机械性窒息损伤及征象。我们分析认为死者系头部遭受钝性外力作用致颅脑损伤而死亡。”   “其他还有吗?”   “没了,基本就这些情况。病理检材我们已经固定好了。”   “颈部脊髓取了没有?”   “这个没取。”张子龙感觉有些难为情。   “那没事,等会儿我们再去看看。”叶剑锋知道,张子龙还是个年轻的法医,考虑不到这点,情有可原。   听完法医的汇报,余世春双手交叉在胸前,身体向椅背靠了靠,然后对姚英华说:“说说你们的侦查情况。”   “死者叫薛家豪,男,42岁,家住皇桥县开发区上沣村2组12号,有两个女儿,夫妻感情不错。薛家豪生前开了一家投资公司,其实暗地里一直在放高利贷,而且是3分利。去年因为开设赌场,被关了6个月。据我们调查,死者薛家豪在5月7日晚上在皇桥县丽都大酒店喝喜酒,吃完饭后,又去朋友棋牌室玩了一会儿,晚上8点10分接到老婆电话,他就离开棋牌室回家,但后来就不知去向,直到第二天早上,也就是5月8日上午5时48分,被人发现死在皇桥镇农贸市场一家门面房的雨篷下。手机关机是在5月7日晚上8点25分,最后一个电话就是他老婆打的。”   “这个薛家豪为人怎么样?”   “为人比较低调、圆滑,像他这样以放高利贷谋利的人,社会关系相当复杂,交往的人群也比较杂,有做生意的、混社会的,本地的、外地的。”   “查出有哪些人欠他高利贷吗?”   “现在就查出来六个,最大的一笔欠款是10万,最小的是两万。这六个人当中,目前来看一个叫李红星的最可疑,这个人是开挖土机的,是个赌徒,去年借了薛家豪6万,现在一年多已经到了9万多了,一直没钱还,薛家豪为此还非法拘禁了李红星两次。”   “这个李红星昨天和死者有过接触吗?”   “据李红星自己说,没接触过,薛家豪晚上8点左右打他电话又问他要钱,他把手机关掉后,就躲到了一个工友的租房里,只有这个工友可以证明他没作案时间。所以这个我们还在调查。”   “那有没有其他可疑人员与死者接触过?”   “晚上除了一起喝喜酒的,还有就是在棋牌室的几个朋友,但这些人目前已经排除了嫌疑。”   余世春突然提高了嗓门,指示道:“你们要把范围拓宽点,最好能把他的社会关系都梳理出来,尤其这几天与他接触的人,还有5月7日这一天他所有的活动情况都要摸清楚,像他这样的人在外面肯定得罪了不少人,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些欠高利贷的人估计都巴不得他死。还有这些开赌场、放高利贷的人,要给我查一个抓一个。”   姚英华没有吱声,心情有些复杂,一是听余支的语气,有些对他们前期的调查工作不是很满意:二是按照余支的指示,工作量会翻好几番。   余世春坐直了腰,又继续说:“还有现场附近的住户、商铺都要走访到,现场、尸体下午去仔细复查一遍。是不是命案姑且不论,该做的工作一件都不能少。不管怎样,总得给个说法吧。”   听完余世春这番话,皇桥县公安局刑侦副局长赵昕紧接着说:“刚才余支说得已经很明确了,侦查、现场、尸检三大块工作,要继续重新深入展开。时间不早了,各位先简单吃点饭吧。”   虽然是简单的工作餐,但食堂给每人多加了一道荤菜,两荤两素一汤,十分可口。   吃完午饭,大家顾不得休息,就赶往案发现场。   现在正是中午,农贸市场人流量不大,大部分人在吃午饭和午休,但现场警戒线之外还是有些来来往往观望的人。   “怎么又来了这么多人啊?估计是上面的领导来了。”   老百姓在一旁议论纷纷。   现场小店附近有好几处燃放的鞭炮和烧过的纸灰,这是附近的商铺为了驱邪而留下的,这里死过人,是生意人的大忌!   置身现场,更加直观,没有发现更多的可疑迹象,就是这个雨篷看上去和附近的商铺格格不入,别的雨篷都是统一规划的钢架结构,而这家快餐店的雨篷却是油布和竹竿搭建而成,篷顶油布四个边的横梁都是竹竿,一边被固定在店门口的外墙上,而另一边一端固定在插进地面的竹竿上-一端绑在门前的电线杆上,篷顶由高到低有一定的倾斜度。雨篷结构简易,除了绑在竹竿上的一角有些摇晃,但整体上还是比较牢固的。   四处转了几圈,叶剑锋突然问朱云鹏:“朱主任,雨篷上面你们看过了吗?”   “稍微看了下,没发现什么明显异常。怎么,叶法医对这雨篷有想法?”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最好再仔细看看。”   “小叶说得在理,雨篷的确也要仔细检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杜自健也在一旁说道。   “杜所可别这么说,我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小叶,你们还是得抓紧时间把尸体看一下。”余世春催促叶剑锋赶紧复查尸体。   叶剑锋本想在现场多待会儿,既然支队长下命令了,他也不能不从。   皇桥殡仪馆解剖室刚刚重新修建,建筑面积足足有300平方米,无论是和平江县解剖室还是市局的解剖室相比较,那都简直是“富丽堂皇”,虽然这个词用在这里很不合适,但看着这精致的装修,崭新的设备,叶剑锋心里的确感觉如此。   叶剑锋来到1号解剖室,他没有先看解剖台上的尸体,而是四周上上下下观摩了一番,尤其是看到器械架上的钛金电动理发器,不免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见到叶剑锋在摆弄理发器,张子龙得意地说:“怎么样,锋哥,喜欢吗,喜欢你就吭一声。”   “华而不实,剃毛,还是这把柳叶刀好使,价廉物美方便快捷。”   “锋哥威武,不愧是江川一刀。”   对于张子龙这样个性鲜明、能言善辩的年轻人,叶剑锋必须要压制一下,他说:“真是巧嘴簧舌。还一刀昵!眼前这个摆平再说吧。”   从先前的尸检照片可以看得出,张子龙他们第一次尸检,有些部位并不是很细致,尤其整个头部。   重新看过尸表后,叶剑锋让张子龙再次打开头颅、颈部、胸腹腔。   从头皮到颅骨,其结构可分为表皮层、真皮层、皮下组织、帽状腱膜、骨膜和颅骨,在两侧颞部,颅骨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肌肉,称为颞肌。死者右耳上方颞部头皮的擦挫伤严格来说只是一些表皮剥脱,将这处头皮全层切开并没有看到头皮内层有出血,头皮以下包括颞肌更是如此。   而死者左后顶头皮的这处损伤相对来说就严重很多,这处挫裂创的头皮层已经裂开,刨口两侧表皮有对称性的擦挫伤,椭圆形,切开此处头皮,皮肤内层出血很局限’但这处出血和左颞骨骨折处的头皮下出血一样,已形成了厚厚的一层血肿。   颅骨唯一的骨折线并不在头皮的挫裂创下,而是自左颞骨至左颅底。   叶剑锋指着这条骨折线对张子龙说:“你好好看看,这里内板和外板的骨折有何区别?”   张子龙看了好半天说:“外板的骨折线好像比内板的要长些。”   “肯定比内板长。虽然颅底外板骨折线无法测量,但从颞骨这段内外板骨折的位置,可以看得出,外板比内板长。你再看哪段骨折线最宽?”   “最宽的应该是这里。”张子龙指着靠近颅底的一段骨折线说,“宽大概有2毫米不到,接近2毫米吧。”   “你这是外板上的,你再看看内板这个地方的宽度。”   “内板这里大概就1毫米。”   “想过这条骨折线是如何形成的吗?”   叶剑锋这么一问,张子龙有些不知所措,他瞅着这条骨折线,喃喃自语:“如何形成?还能如何形成,不就是外力作用形成的吗?”   “废话,地球人都知道是外力形成。我现在问的是机理。”叶剑锋提醒他。   “哦!你的意思这条骨折线不是外力直接作用导致的,而是整体变形所致?”   “是的。这条骨折线外板比内板长,外板骨裂比内板也宽,骨折最宽处是骨折开始发生的地方,而这里头皮却没有损伤。这是典型的整体变形。”   “你这么说,我倒明白了,当时看到右颞部皮下这么多血肿,我就没想太多,以为这里也遭受到外力作用。”   “这里皮下血肿是因为骨折撕裂了血管而导致的,的确不易鉴别,你把这里的头皮全层划开,就清楚了。”   张子龙从左颞部头皮内层向外深深地划了一个十字切口,切口断面的头皮层并没有明显的出血,这点可以证明骨折发生处头皮没有受到巨大的外力作用。   “那造成整体变形的着力点是在对侧右颞部还是左后顶部?”   “当然是左后顶部。”叶剑锋翻开右侧颞部头皮说,“你看右侧只是头皮表面有些剥脱,而未伤及头皮内层及皮下,这只是受到过轻微的擦蹭。而造成颅骨整体变形一是需要较大的作用力,二是需要较大的作用面积,显然只有造成左后顶损伤的作用力才可以。”   “那也就是说,致伤物不仅有一定的分量而且还有一定的接触面。”   “可以这么说,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要搞明白损伤方式,换句话说,这个整体变形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   对于叶剑锋所说的这些,张子龙一时还难以消化,他没想到这几处看似简单的颅脑损伤,学问如此之深。还没等到缓过神,叶剑锋就叫他把尸体翻个身。   张子龙长得人高马大、身强力壮,在他的协助下翻动具尸体相当轻松,这是叶剑锋和司徒爱喜搭档时,所不能及的。   “小张,还没取过脊髓吧?”   “没有。”   “这也难怪,我工作了十来年,其实也就取了几次脊髓。”   “你也就几次?”张子龙有些不相信。   “对,其实不是每一个脊髓损伤都必须取出,一般主要是颈椎骨折,需要查明具体死因或者死因不明等一些情况下才取出。比如这具尸体,我们必须搞清楚颈椎骨折处的椎管内出血情况以及颈髓的损伤程度,不仅是为了判断是否可以致死,而且还要分析损伤方式。”   说话间,叶剑锋已经将颈椎后侧肌肉分离完毕。   看到叶剑锋拿起电动开颅锯,张子龙不解地问:“就是用这个开啊?”   “对啊,这叫一物多用,拿钢锯条也行,只要能把棘突两侧的椎弓锯开就OK了。”   取完脊髓,将尸体再次翻过身后,叶剑锋又重新检验了颈椎椎体,这次骨折处的椎体暴露得更加清楚,并且有了一些新的发现,骨折的第4颈椎椎体有压缩性改变。   看完所有的损伤,检验完尸体,张子龙迫不及待地问叶剑锋:“锋哥,你觉得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   叶剑锋笑而不答,倒是反问了张子龙一句:“你是怎么想的?”   张子龙抓了抓脑袋,歪着脖子说:“我啊,我怕是说得不对路哦。”   “没事,你说说看。又不是让你下结论。”   得到叶剑锋的鼓励,张子龙也就无所顾忌,他说:“死者头部曾遭受到较大面积较大外力作用,这个作用力自上向下作用于左后顶部,不仅引起颅骨整体变形,而且也造成第4颈椎椎体压缩性骨折,再结合死者手背、膝盖的损伤,我在想最有可能的就是因摔跌或碰撞而导致的,所以我分析死者生前可能遭遇车祸或是高空坠落,然后被人移尸到雨篷下。”   “你的意思是,死者是在伤后或者说是死后被人抬到了雨篷下的?”   “应该是吧,我也不是很肯定。”   “那我告诉你,肯定不是。死者就是死在这里的。”   “啊?你认为死者是在雨篷下被人用重物砸死的?”   叶剑锋摇摇头,微微一笑,说:“不能只盯着头颅的这一处损伤,我们必须要结合其他的损伤、痕迹物证以及现场情况,甚至是侦查,综合全面地来考虑问题。现在就看你们朱主任能否在现场找到新的线索。”   下午3点,正是农贸市场最喧闹的时段,商客众多,为了不受影响,现场勘验暂时中断。   尸检刚结束,余世春就电话通知叶剑锋他们,直接前往皇桥镇派出所,市局和县局的人现在都集中在那里。不过去派出所之前,叶剑锋路上又去了一趟现场,他只是想再做个求证。   叶剑锋也知道,杜自健他们肯定有些新进展,他寄希望于与自己分析的结果不谋而合。   会议室多了一位领导,市局刑侦副局长郑阳也来了。叶剑锋还没来得及向局长问好,杜自健一见到他就问:“叶法医,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莫急,杜所,您先说说现场有什么情况?”   “现场也没什么新的发现,就是电线杆上捆绑雨篷横粱的铁丝有些松动的摩擦痕,还有插在地上的竹竿有些新鲜的裂痕。”   叶剑锋心中一阵窃喜,趁热打铁,他紧接着又问:“那雨篷顶上有什么可疑的痕迹没?”   “雨篷还算比较干净,倒没发现明显痕迹。你是不是也认为,这里有问题?”   “现在看来,薛家豪很可能是死于高坠。”   “高坠?”在场的人颇感惊讶。   “对,高坠。而且这就是现场。”叶剑锋坚定地说。   “现场,高坠?”余世春满脸狐疑。   “叶法医,说说你的看法。”郑阳语气急迫,表情倒很镇定。   叶剑锋按照早已打好的腹稿,说道:“首先,我认为这是第一现场。理由很简单,死者头面部有两处出血,一是左顶部的挫裂创,二是左鼻腔,如果死者在受伤后被人移尸或抛尸,那么在移尸的过程中,创口的出血肯定会滴落在地面上,而现场附近无任何滴落血;还有就是死者鼻腔流出的柱状血迹,也不会单纯地由鼻腔流到右面部。”   余世春也说道:“那万一移尸的时候,有人用东西包住了死者的头部,那血也是不会滴下来的。”   这个想法不无道理,叶剑锋之前也想到过,但很快就被他否定掉了,他向余世春解释道:“这样的话,头部的血是不会滴下来,但是鼻腔流出的血迹形态会有所改变,不可能只有单一的流柱状血迹,不管几个人,抬着一具尸体,行走并不顺利,再说既然是移尸,干吗把尸体抛到这么繁华的地段。太不合常理了吧。”   “我看移尸的可能性的确不大。那会不会还有种可能,就是死者伤后自己走到这里然后死在了这里?”郑阳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这一点,我想也可以排除。因为,一是死者不仅颅脑损伤严重,而且颈椎骨折,椎管腔内有出血,这样的损伤也许不会导致人立即死亡,还有伤后行走的能力,几乎不可能。二是死者袜底只有少许的灰迹,并没有现场地面的污迹。再者,死者头颈部包括衣物上没有站立时头部的滴落血迹,口鼻部也是。”   “那死者有没有可能是在现场被人用重物砸中头部致死,然后倒地死亡,身上值钱的财物被洗劫一空?”姚英华也跟着说道。   叶剑锋看着姚英华说:“这要有一定的前提条件。一、死者当时蹲着或坐着,体位很低:二、死者被完全控制,无法反抗;三、致伤物是一个质量大质地硬具有较大面积的物体,比如大石板、大铁块。还有就是,劫财有必要脱去死者鞋子和皮带吗?”   “另外从现场周围物品的摆设和地面的痕迹,基本排除有争斗的痕迹。”杜自健及时补充,也是对叶剑锋的一种肯定。   听到此处,郑阳望着叶剑锋,若有所思地说一句:“这么说,高坠的可能性最大了。”   “对。我和小张将尸体重新看过,死者左后项遭受到较大面积、较大力量的外力作用,这样的作用力不仅导致了死者颅内出血、颈椎骨折,而且还造成了颅骨整体变形,引起左颞部和颅底骨折。这一切都符合死者从高处坠落时,顶部与地面发生碰撞而形成。”   “你的意思,死者左颞部的头皮血肿和骨折,不是直接外力导致的,而是顶部碰撞到地面形成的。那怎么这里骨折,顶部却没有骨折?”郑阳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不光是郑阳,在场大多数人都难以理解。   叶剑锋摊开双手,掌心相对,做了一个球状的姿势,说:“这种骨折在法医上叫作颅骨整体变形。人的头颅近似一个球状,当人头部受到一个面积较大的作用力时,受到作用力的这位置可能不会发生骨折,但这种作用力会瞬间引起整个颅骨形态发生改变,这就好比用一个东西压着皮球,受挤压部分之间的距离缩短,而没有受压的部分间距增大膨出,对于颅骨来说,膨出的部位骨板受到较大压力,一旦超过颅骨的弹性限度,那么就会骨折。我这是作了一个简单说明,大致就是这个机理。打个形象的比喻,就像用力拍击西瓜或把西瓜扔在地上,西瓜受力的部位也许不会裂开,但其他部分会裂开,只不过颅骨比西瓜要结实多了。”   这是极其专业的一个法医学说,叶剑锋这段长篇大论的解释,也不知是否能让各位明白,在大家的沉默中,这个问题算是过去了。   紧接着,一直眉头紧锁的余世春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尸体没被移动过,那怎么会在雨篷下面?难道会瞬移?”   这一点,一度是被所有人所忽视的,也一度是叶剑锋困惑的地方,他现在必须要把这一点解释清楚。   “朱主任,麻烦借你电脑一用。”叶剑锋打开朱云鹏笔记本电脑,调出现场雨篷的照片说,“这个雨篷顶外沿的横梁一端绑在电线杆上,另一端绑在插进地面的竹竿上。问题就出在这根竹竿上,你们看,这根竹竿是向着雨篷这一侧倾斜,我们刚才来之前又去了一趟现场,目测了一下雨篷的高度有3米左右,竹竿的倾斜角度估计有70度,而且这根竹竿韧性很好,不易折断,有一定的弹性。当一个体重有一百二三十斤的人从雨篷上坠落到地面的时候,重力会瞬间将竹竿压弯,竹竿更加向内侧倾斜,那雨篷的横梁也随之瞬间内移,当人落地后,竹竿又恢复原状,横梁也会恢复原位,这样一来,人的坠落点就处在横梁里面、雨篷之下了。”   “叶法医说的是雨篷外沿横梁的离地高度,我们测量了下是2米6,而固定在墙体上的高度是3米1。这个雨篷是一个从高到低的斜坡结构,外侧两端捆绑处并不十分牢固,雨篷上万一有人,的确容易摔下来。”朱云鹏不仅没有否定叶剑锋的这一推论,还帮他补充了雨篷的客观数据。   叶剑锋也补充了一句:“如果一个人从2米6高度坠落,一般情况下不会死亡,但如果是头部直接着地,那损伤是致命的。薛家豪就是如此。”   听完这样的分析,在座的其他人反应不一,虽然还没有得到大家的肯定,但是也没有反对的声音,不过质疑声还是有的。   余世春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问了一句:“对了,死者其他部位有没有打击伤?”   “噢,对。你不问,我都差点儿忘了。”叶剑锋翻开尸检记录说,“一是,死者两侧面部淤青肿胀,背部、双腿也有些淤青,都是些皮外伤。看得出死者生前可能受到他人的拳打脚踢。二是,死者双侧膝盖下也有淤青,但皮肤没破损,裤子上只有灰迹,这极可能是因死者长时间双膝跪地形成。三是,死者右颞部、左手背、左肘后都是一些表皮剥脱,排除打击可能,应该是在摔跌过程中形成的擦伤。”   “非法拘禁?”余世春听到这里,灵光一闪,右手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说。   真是一通百通。   余世春支队长提出薛家豪生前被人非法拘禁的观点,对所发生的一切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不仅符合叶剑锋的推断,也解开了薛家豪为何坠落此处的疑惑。   根据现在所掌握的情况,大家都能想到,薛家豪很可能是被人拘禁到现场的这栋楼里。   知道具体是哪个房间,这并不是难事。   薛家豪很可能是从被拘禁的房间跳窗逃跑而发生了意外,具体到哪个窗户,无非就是雨篷上方从二楼到五楼。   下午5点半,农贸市场里人员逐渐稀少,借此时间段,再一次勘验了现场,这次勘察重点就是雨篷。雨篷在墙体上的几个固定点,并无明显松动和破损,可见如果薛家豪从窗户跳到雨篷之上,冲击力并不大,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雨篷上距离不到1米的二楼窗口。   洪桥镇农贸市场3号楼1单元201室,正位于快餐店楼上,该房在半年前已出租给一个叫黄斐的人。   黄斐无法联络,房东又在外地,只好找到开锁匠打开201的房门。   如果叶剑锋分析得没错,那北侧房间的这扇窗户必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室内凌乱不堪。窗户上、窗台上都是些厚厚的灰尘,显然有些灰迹被擦去的地方,符合一个人身体擦碰的痕迹,玻璃上有些残缺不全的指纹,更为可喜的是,在纱窗底边有些扭曲破损的金属框上还挂着一丝丝衣物的纤维,这正是薛家豪在翻窗时,裤子的臀部部位被钩破而留下来的铁证。   经过了一天一夜马不停蹄的劳顿,最大嫌疑人黄斐已经浮出水面,黄斐虽然已不见踪迹,但顺着这条线,很快抓获了另一名同案犯王军,据王军交代他们只是拿钱帮人办事而已,雇佣他们拘禁薛家豪的另有其人,此人叫于飞智。   5月7日晚上,薛家豪吃完晚饭后,就被黄斐、王军两人强行带到一辆面包车上。上车后,他们将薛家豪的皮带解开,然后用皮带绑住了他的双手,接着拿走了他的钱包、手机。   薛家豪被带到洪桥镇黄斐的出租屋,然后脱去他的皮鞋,逼他跪在南侧房间,这期间不仅对他拳打脚踢一番,而且还威胁,无论如何必须在三天之内还给于飞智60万元欠款,否则就废了他,对他老婆孩子也不客气。   在两人的淫威之下,薛家豪犹如一只温顺的羔羊。半夜1点,大家都已疲惫不堪,此时薛家豪大呼肚子痛,说要大便,王军没办法就帮他解开绑住双手的皮带。薛家豪的双手刚被解开,就用力将王军推倒,转身窜入北侧房间并将房门锁上。等王军和黄斐将门踹开,只发现了敞开的窗户,于是迅速追到楼下,却看到了薛家豪的尸体。   案情基本明了,案犯也已浮出水面,于飞智与黄斐已被锁定,就在大家有些欢呼雀跃等待胜利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犹如当头一棒,让大家半天没缓过神来。   于飞智已经死亡。 第九章 死亡真相(下)   江川市川港区川港玻纤厂财物室被盗,财务经理于飞智被杀死在财务办公室。   这是刚入睡不到4个小时的叶剑锋,昏昏沉沉中在电话里接到的案情。   “谁?于飞智?”叶剑锋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消息让他顿时从被窝里蹦了起来。   第一个发现于飞智尸体的人是川港区公安分局的技术员和东港派出所的民警,还有玻纤厂的销售经理王玉英。   川港玻纤厂是经营多年的二轻企业,近年经营不善,经济状况堪忧,为了使企业能在残酷的市场经济竞争下突破困境,改善经营,近期区里正在商讨玻纤厂的重组问题。在这节骨眼上,于飞智却被杀死在厂里,其震动效应是巨大的。   虽然近日厂里暂时处于停工状态,但销售王玉英还是一如既往,勤勤恳恳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5月10日早上8点多钟,她像往常一样提前来到厂里上班。   玻纤厂地处城乡结合部,厂门口朝着西侧公路,走进大门左拐20米,是一幢两层的厂区办公楼,坐北朝南,楼梯在中间,一楼是一间大的食堂、会议室和一间卫生间。   二楼共有四间办公室和一间卫生问,王玉英走上二楼办公室南侧的走廊,经过楼梯口东侧的第一间厂长办公室的时候,竟然发现门虚掩着,再细细一看,发现门锁是被撬开的,她赶紧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但看到厂长办公桌上的电脑机箱被拆开。她立即回过神来,这是被盗了啊。她立刻拿起手机,拨打了“110”。   玻纤厂所属辖区的东港派出所接到110指令第一个到达现场,经简单询问后,迅速封锁现场,并通知川港分局技术中队勘察现场。   技术中队的张队长沿着楼梯台阶内侧慢慢上到二楼,他有意识地避开常规的路线和足迹。这个盗窃现场并不复杂,奇怪的是小毛贼只偷了电脑机箱里的硬盘,连抽屉也没撬开。看完现场后,张队长并没有急于离开,他又查看另外几间房门,但一切正常,更奇怪的是第二间的销售和财务办公室的门也没有一丝破坏的迹象。   看到二楼走廊一头的监控,张队长问王玉英:“你们这里监控主机在哪里?”   “就在我们厂长那间办公室。”   看来这毛贼很内行啊,难道他专门进来,就是为了拿走装有视频监控资料的硬盘?   张队长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他叫王玉英打开第二间办公室的防盗门,就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大家都惊呆了,里面办公桌下躺着于飞智的尸体。   案件性质升级,案情被逐级上报。   江川市公安局迅速启动重大案件机制,市局领导指示市刑侦支队立即赶赴第一现场,指挥并参与现场勘验、尸体检验、案件侦查等工作。   厂内机器停运,工人稀少,所以将整个厂区封锁后显得异常冷清,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这给现场勘察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川港区公安分局已将通行踏板从二楼中心现场一直放到了一楼楼梯口,踏板数量明显不够,叶剑锋他们到来之后,又增加了一倍的数量,这样才可以顺利地直通到中心现场。   从市局到分局,来的车辆人员都不少,但能实际进入到中心现场的人并不多。   在中国社会,人与人之间,是最为讲究等级次序的。有时候,看现场也是一样。   刑事现场勘察车与市局领导的车辆一同到达,叶剑锋和川港区分局的法医还没有进入现场时,川港分局局长就陪着市局副局长郑阳、支队长余世春,还有政委魏东升踩着踏板走到了二楼,叶剑锋拖着疲软的双腿跟在魏东升后面也上了二楼。   除了房间内两个正在拍照和正在摄像的川港分局技术员外,领导们也只能站在门口瞄上两眼。只有魏东升叫人铺上几块踏板,然后他一个人靠近尸体看了几眼。   几块小小的踏板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叶剑锋连门都靠近不了,他只好又撤回到一楼。   十几分钟后,四位领导缓缓而下。魏东升看着叶剑锋精神萎靡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小叶,挺得住吗?”   叶剑锋打了一个哈欠,乏力地说:“没办法,不行还能咋整,放心吧,师父,死不了。”   魏东升拍了拍叶剑锋肩膀说:“你先忍一忍,实在撑不住再说。”   叶剑锋无奈地笑了笑说:“撑得住,撑得住!”   “尽快去把尸体处理好。”魏东升说完,跟着其他领导径直走出了厂区大门。   趁着技术员拍照的空隙,叶剑锋在车上打了个盹儿,半个小时而已,至少比刚才精神了很多。   叶剑锋来到二楼第二间办公室。川港区分局刑事技术室的潘主任已经开始在地面铺上静电吸附膜采集鞋印足迹。   二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宽不到四米,长有六米多,门朝南侧,站在门口,一眼望去,便看见屋中间的两排办公桌,办公桌一侧靠在西墙,南北相对,最北侧办公桌桌脚外的地面上躺着于飞智的尸体,大半个身体露在桌外,头东脚西,从门口位置只能看见后背部和臀部,他的面部是朝向北侧的。   桌面上除了一盏台灯、一台电脑、一个烟灰缸、两个茶杯,还有些零散的文件和纸堆。门口南墙还有两把椅子和一个茶几,而东侧墙面紧贴着一个文件柜。   一眼望去,综观全场,一切摆设似乎很平静,没有明显的翻动,没有明显的打斗。   靠近尸体,才发现这里是一片血腥。   于飞智侧卧在地面,躯体蜷缩而又僵硬,双手双脚都被小指一样粗细的尼龙绳捆绑,头部、躯干的地面有大片的血迹,尤其是在北墙和尸体之间的范围内,血迹浓厚,蓝色的T恤杉已被鲜血浸染。   尸体上方,北墙墙面有一片喷溅状血迹,这片血迹从北墙窗户向东侧呈放射状向四周平面发散开,由近到远,由多到少,由密到疏,由粗到细,近侧的血液已经部分融合在一起并顺着墙面流到了地面,远处的血迹纤细而又分散,不到两米远的东侧墙面上也有一些针尖似的血迹,看上去喷射得有些远。   这是于飞智心脏内喷射出的血液。   还有敞开的窗户上,除了一些喷溅上去的血迹,还有一些就是接触状和滴落状的血迹。除此之外,其他地方没有发现多余的血迹,桌前的办公椅和墙角的保险柜上也没有。   办公桌前,尸体西侧的西北墙角,有一个半旧的液晶电子锁保险柜,高80厘米,柜门已经被打开,柜内除了一张五十元的纸币和一些账本、收据外,空无一物。但柜门上没有撬压痕,柜门是用钥匙和密码打开的。保险柜敞开的门下有一张摊开的报纸,报纸上遗留有几条橡皮筋,从报纸四周规则的折叠痕可以看得出,这张16开的报纸曾经包裹着四方形的物体。这一切仿佛是在告诉人们,保险柜里原来有一捆报纸包裹的纸币,现在已经不翼而飞。究竟丢失了多少数目,是否还有其他财物损失,现在还不得而知。   “叶领导,你看是不是马上把尸温测下。”站在叶剑锋背后的川港区分局法医孙家亮突然说。   从这句话的语气中,叶剑锋听得出,因为当年两人竞选到市局支队的事,孙家亮对他似乎还心存芥蒂。当然,也许是他自己想多了,孙家亮不过是开句小玩笑罢了。   叶剑锋苦笑了一声,说:“孙大师,笑话我是吧,领导个屁啊。大家都是干活的命。”   “也是,也是。”孙家亮也苦笑了一声说。   叶剑锋蹲在尸体旁看了又看,说:“这样,叫个拍照的过来,把尸体衣物和周围的细目照多拍几张,固定下原始状态,然后再测。”   “好吧,就这么办。”   现场有一个人在刷指纹,一个人在吸足迹,一个人在照相,加上两个法医,现在有五个人。不大的屋子,有些闷热,防护服里的衣服开始被汗水慢慢浸湿。   为了给技术员足够的空间勘验现场,叶剑锋和孙家亮简单地检查完尸体后到隔壁被盗房间和其他几处看了一番,然后撤到了一楼。   两人刚走下楼梯,孙家亮就说道:“看上去很像是抢劫杀人,锋哥你认为呢?”   “现在看差不多是这样。”叶剑锋说。   “我估计八成是案犯进入死者办公室先是将他捆绑,然后威逼打开保险柜的,劫走财物,再杀人灭口,最后闯入隔壁办公室卸去监控硬盘。这个案犯不仅和死者很熟而且对这里的环境也不陌生,不然他怎么不去撬其他两间办公室呢?”   “高!”叶剑锋竖起大拇指说,“不管你说得对不对,但思路很缜密。我都快被你说服了。”   孙家亮得意地说道:“领导过奖。”   “又来了!”叶剑锋摇摇头说,“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叶剑锋和孙家亮在厂区内四处转悠,看似他们是在溜达,其实他们是在查看厂区内及周边是否有异常痕迹及现场。因为案犯如果进来作案必定先要进入厂区以内,然后才能进入办公楼,作案之后要逃离现场。案犯的进入口和出入口,也是现场勘验和分析的重点。   厂区面积不大,格局简单,除了北侧的办公楼,还有东侧的一排厂房车间,南侧则是一排仓库储藏间,三面的房屋被高2米4的围墙相连,与西侧的围墙和厂大门合围成一个四合院类的厂区。   案犯进入厂区,最简便最容易的就是从厂门口步行进出或者翻越铁栅栏门进出。   铁栅栏门上并无明显的攀爬痕,也许是很难发现,也许是根本就没有。本来办公楼走廊和厂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是最好的线索,现在一切都成了摆设。   “锋哥,你有没有发现,除了尸体周围,其他地方没有发现一点儿血迹?”驻足在门口,孙家亮突然说。   “我看还不止这些。”叶剑锋微微低着头,思索片刻说。   “哦?还有哪些,请赐教。”   “赐教不敢,现在还理不出头绪,反正我觉得怪,尤其是现场和尸体。”   “直觉?”   “也许是吧,等到解剖完尸体再说吧。”   叶剑锋的直觉是对的,在后来的工作中,遇到很多在他看来怪异的事。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叶剑锋和孙家亮往现场走去。   “师兄!”   叶剑锋背后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喊声,这是司徒爱喜的声音,她跟着魏东升和川港分局刑侦副局长赵建祥一起来到了这里。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魏东升就问叶剑锋:“致伤工具有没有发现?”   叶剑锋摇摇头,说:“不清楚,刚才我在现场没有发现。”   魏东升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叶剑锋见师父没说话,他也就不必顾忌两位领导,现在只有和司徒爱喜说得上话。   司徒爱喜进入市局DNA室一年不到,这是以前叶剑锋给她的建议,一个女法医最适合待在实验室。   “师妹你怎么赶过来了?”叶剑锋好生奇怪。   “怎么,你不欢迎我啊?”   “哪有,美女来了求之不得啊。”   “政委让我来协助你们提取现场血迹。”   “那你今天是肯定要加班了,男朋友不会有意见吧?”   “他啊?他敢!”   “呵!”叶剑锋扑哧一笑说,“算你狠,不愧江川首席女法医!”   司徒爱喜是在叶剑锋调到市局半年后进入DNA室工作的,其实这才真正与她读研时学习的法医专业知识对口,DNA技术与法庭科学的应用,这是最适合她的工作,也是最被领导重视的刑事技术工作,每年的刑事技术经费很多都花费在DNA上,因为它是直接排除和认定嫌疑人的关键技术之一。   当然,能否认定或排除嫌疑人,前提是必须在现场或在尸体上提取到有价值的生物检材。   移走尸体,现场的痕迹物证不必多管,叶剑锋只需要专心致志地做好尸检工作。   尸检工作进展得有些慢,不仅是因为法医检验工作的推进速度问题,也是因为市、区局各级领导陆陆续续进来了解尸体情况的原因,每次进来一批,法医都要向领导们作一番介绍,这也是不多见的。   魏东升是在尸检工作开始一个小时之后、解剖之前才来的。这时,叶剑锋和孙家亮带着市局见习法医陆建林刚刚完成尸体表面前期的检验和拍照工作。   魏东升站在旁边,戴着老花镜,双眼紧盯着几个年轻法医更深层次的检验工作,他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偶尔在一些关键和细微之处,稍作叮嘱两句而已,再多的几句话是说给陆建林听的,为了让几个法医工作能更为专心些。   于飞智四肢都被捆绑着,强硬的关节让他的肢体一直保持着弯曲的姿势,检验先从屈曲在胸前的双上肢开始。   除了右上臂沾染了多量现场地面的血迹以外,于飞智双手臂内侧、双手掌和指甲,还有捆绑的绳索上都沾染着喷溅状的血迹,但掌心的血迹极少,尤其是右手掌心几乎是片空白区域,这说明死者双手可能在被侵害的过程中或死亡的一刹那抓握过东西,是案犯持有凶器的双手,又或是刺进心脏的凶器。   于飞智双手的捆绑方式并不复杂,一根绿色尼龙绳呈“8”字绳套,将两只手腕绑在一起,就如同“手铐”一样,只不过这副“手铐”不是金属的。每只手腕上绳套捆绑得都不是很紧密,甚至有些松弛,绳套与手腕之间勉强可以插入两根手指。   “奇怪了,这绳索捆绑得怎么这么松?”叶剑锋自言自语道。   “是不是因为生前挣扎,变松了?”   叶剑锋听到孙家亮的话,说:“我看不是。一是应该没有挣扎,如果挣扎过,这么又糙又硬的尼龙绳肯定会在手腕皮肤上形成表皮剥脱痕或皮下出血,哪怕很轻微的印痕,但是没有。还有就是,两个绳套都打了几道死结,无法松动。”   “嗯,是这个理儿。”孙家亮将绳结研究了一番说,“但根据双手的血迹,看上去分明生前有过争执,难道死者被捆绑也不挣扎?”   “是不是死后捆绑上去的?”陆建林想也没想就冒出一句来。   “想好了再说!”站在一边的魏东升严厉地对陆建林说,“死后捆绑,怎么会喷溅上血迹!”   挨了批评的陆建林一下不敢作声,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没事,我以前就是这样被骂过来的,严师出高徒。”叶剑锋小声安慰他。   魏东升其实已经听到叶剑锋说的这句话,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其实也一直在思考死者双手被捆绑的问题。   “看看,死者双手能从绳套里抽离出来吗?”魏东升突然问。   “不行。”孙家亮用力地试了试,绳套虽然不紧,但死者双手很难挣脱出来。   “可以了,把绳套剪下来吧。”   捆绑尸体的绳套,是绝对不可以从尸体上直接解下来的,必须避开有绳结的地方,取下后,被剪开的断口必须用绳子或胶带重新连接起来,这样不会破坏绳套的原貌。取下绳套后,才可将打结的地方一步步松解开,研究打结的方式。   照此方法,取下于飞智双手的绳套,松解开绳结,按照取绳解绳的步骤,反过来则可以还原整个捆绑过程,先将这根长1米1的尼龙绳打一个呈“8”字形的活结双绳套,然后套在于飞智双手腕,紧接着在活结之上又打了两个死结。   看到这个“8”字形的活结双绳套,叶剑锋有些吃惊,他不由自主地说:“这不就是警绳捆绑案犯的打结和捆绑方式吗?”   每年的公安“战训合一培训”都会训练如何用警绳控制嫌疑人,这种捆绑方式的确是警绳其中的一种使用方法。魏东升和孙家亮自然也知道,叶剑锋无心的一句话,让大家一时感到有些错愕。难道作案的是警务人员?众人心里不免会往这方面想。   魏东升当然也考虑到这一点,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不一定只有警察会,这个问题先暂且放一放。”   魏东升说得对,这个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搞明白的。   相对于双手,双腿的捆绑方式更为简单,双脚并拢后,直接用长1米的绿色尼龙绳将踝关节绕了三道,然后打了两个死结,紧紧地将于飞智双腿捆住。   同种类绳索,只是长短不一样;同样是捆绑,方式却完全不同。两种捆绑方式,是否说明可能是两人以上作案?单从这一点来看,是有可能的。   从于飞智身上的损伤同样看出这一点。   于飞智的致命伤在左前胸,这一处损伤直通心脏,仅此一处,已经足以致命。而在这处刺创附近的皮肤上还有两处浅表的创口,长不到1厘米,深度也就仅仅在皮层,这两处损伤有些奇怪,更让人百思不解的是,上身的短袖衬衫上却只有一个破口。   除此之外,于飞智全身其他地方,再也找不出任何损伤,尤其是双手,没有大家希望看到的抵抗伤,这是否再一次说明,不止一人作案?   刺死于飞智的凶器,应该是一把刃长至少在8厘米、宽2.5厘米的单刃匕首,这把匕首从胸骨左侧第四与第五肋软骨之间刺破胸膜刺入心脏,想必这把凶器已被带出现场,这也许可以说明一点,案犯是有备而来,有一定的预谋。   通过尸检,叶剑锋在短短的时间里,也只能做出这些初步的判断,合不合理,对或不对,那必须放到整个案发现场才经得住考验,现在只是管中窥豹而已。   将于飞智的致命伤搞清楚之后,魏东升没有在解剖室继续待下去,他又匆匆赶回到专案组和现场,临走时,他丢下一句话:往往看似合理的也许是不正常的,看似反常的也许是合理的。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真是耐人寻味。   天色渐暗。   派出所会议室里,专案组很多大大小小的领导都会聚在一起,有在窃窃私语的,有在高谈阔论的,有在“嗯嗯啊啊”打电话的,很难听得清都在说什么,但是看得出很多人都神采飞扬。   本来叶剑锋就奇怪,今天怎么没人催着他们法医汇报尸检情况,眼前这景象更是让他捉摸不透了。   看到坐在电脑前默不作声的杜自健,叶剑锋好奇地问道:“杜所也在啊?”   杜自健回头看到叶剑锋,问道:“你们完工了?”   叶剑锋“嗯”了一声,问道:“你们现场也结束了?”   “哪有,潘主任在。我在比对现场鞋印。”   “有结果了?”   “和皇桥县洪桥镇黄斐租房里的一种鞋印吻合。”   “谁的?”   “如果没有第四个人的话,应该就是黄斐的。”   “又是这个黄斐,人抓到没?”   “刚抓到,跑到老家去了,已经在押解的路上了。”   现在叶剑锋才明白会议室的气氛为何有难得一见的轻松,他也颇有兴致地问道:“是不是他做的?”   杜自健轻轻地摇晃着脑袋说:“初审没交代,他说自己来过这里,对于飞智的死毫不知情。”   叶剑锋高涨的心情,立即沉了下来,说:“他要是死不交代,还不好弄啊。”   “那当然,他只是个嫌疑对象而已。对于我们,一刻也不能放松,现在一切都靠证据说话。”杜自健说的倒很坦然。   叶剑锋刚刚得到舒缓的神经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黄斐在晚上9点多被押解回江川市,审讯室里他的态度一直很配合,他和王军如何受于飞智指示,又是如何拘禁的薛家豪,又是如何在事发后找到于飞智要的跑路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唯一让他产生剧烈抗拒的,就是于飞智的死亡,他一口咬定,与他无关!   临近晚上11点,川港分局技术室的潘主任与张队长疲惫地回到了会议室,郑阳见到他们第一句话就问:“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   潘主任站在桌椅前,边放下肩上的挂包边坐下说:“没有,厂长办公室里确实没发现黄斐的足迹。”   “那监控电脑前的足迹能确定是什么类型的鞋子吗?”郑阳追问道。   “像是一种软胶底的休闲鞋。”潘主任一边打开相机递给郑阳一边说,“这种鞋印主要出现在两个房间内,还有楼梯走廊上,除了很多凌乱的地方看不清以外,有些还是可以辨别的。但奇怪的是,这种体闲鞋的鞋印有些都被死者自己的鞋印所覆盖,当然它也覆盖了一些黄斐的鞋印。”   “能看出来在现场走过几趟吗?”魏东升在一旁问道。   “从两个房间来看,也就进来和出去各一趟。在第一间发生盗窃的房间里,这种鞋印都是在死者足迹之上,但在发现尸体的房间里,鞋印几乎都在死者足迹之下,保险柜附近更加明显,因为只有两种足迹。”   郑阳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说道:“是有些让人费解。难道另有其人?那你看这个黄斐现在能不能排除掉?”   “以足迹看,黄斐到过现场是肯定的,但至于有没有杀人,的确证据不足。”   “这还真就怪了啊!”郑阳喃喃自语之后扭头看着余世春,又问道,“余支,你们调查出还有没有其他人进过这两个办公室?”   “没了,根据交代,案发之前最后一次进过这两个办公室的只有王玉英。就是在9日晚上下班之前。”余世春很肯定地说。   “那看门的老头后来有没有发现晚上其他人到过厂里?”   川港分局刑侦大队长李春强接过郑局长的问题,回道:“没有,据老头说于飞智9日晚上开车进出过两次,一次是晚上5点半出去的,大概到7点多回到厂里;第二次是晚上9点多钟出去,直到10点才回来,不过第二次车子是开往北郊方向,没有进市区。”   “这几天和他接触的和通话的人都调查清楚了吗?”   “于飞智死的前几天,除了在厂里,就是在家里,很少和外界有过接触,只找过原来的厂里几个老板小聚了一下,通话的几个人除了黄斐,其他的就是几个朋友和厂里的几个负责人,最后一次通话是和远在北京的儿子和前妻,是在9日晚上10点13分。”   “厂里的王厂长这几天一直在广州吗?”   “对,他明天就赶回来。”   “那账上的100万资金去向查清楚了吗?”   李春强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说:“嗯,现在可以确定是被于飞智挪用了。估计有60万还在薛家豪手里,还有20万拿去炒期货了。但还有一笔20万的资金去向不明,于飞智自己所有的账户上没这笔钱。”   “还有20万?那他的妻儿父母的账目查了吗?”郑阳问道。   “银行户头都查了,没有这20万的转账汇款,父母说没有拿到过,他的老婆儿子明天就赶回来,我们再详细查查。”   郑阳右手食指使劲地敲了敲桌子,说:“那这个必须要查清楚!”   “看来这个现场明天必须要再仔细地勘验一遍,还有尸检情况你们几个法医也要好好琢磨琢磨。”魏东升神色自若地说。   “那先这样吧,你们技术上的先回去抓紧时间休息,明天早点来。”郑阳给他们下了最后一道指令。   叶剑锋临走的时候对孙家亮说:“家亮,你要是来不及明天上午就别来了,麻烦你把尸检PPT和初步尸检报告先整理出来。”   “没问题,我尽快弄出来。”孙家亮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与大家分别后,已是半夜12点多了,叶剑锋虽然感觉已经十分疲倦,但现场迹象与尸检的那些细枝末节都塞着他的每一个脑细胞,仅有的一点睡意,也被赶得无影无踪。他想把所有信息一次又一次地串联起来,但是每次都犹如钻进了一条死胡同,他感觉大脑里那些凹凸不平的回沟也成了走不出去的迷宫。   一叶障目,叶剑锋发现一开始他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个被忽略的问题,让他进入了一个永远没有出路的迷宫。要走出这座无形的迷宫,不能一味地置身其内,必须完全抽离其境。要想找到正确的出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摧毁这座迷宫。   “我是法医,尸体就是我摧毁这座迷宫的关键所在!”叶剑锋想到,尸体本身又成为了一个新的迷宫,他就在这个迷宫里转啊转啊,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夜睡眠让他几乎抽空了脑袋,却留下了一条清晰的思路,带着新的思路他重新走进了现场。   现场地面已被处理好,现在走动起来不再那么小心拘谨,行动也很自由。看见早就来到现场的川港分局技术室潘主任,叶剑锋打个招呼:“主任辛苦啊,都已经干上了。”   “都一样,你和政委不也来了。”   “孙家亮怎么没来?”   “哦,他昨天估计一夜没睡,一直在写尸检报告、整理尸检照片。”   叶剑锋这才想起来昨天他交代给孙家亮的任务。   “潘主任有什么新发现吗?”叶剑锋问道。   潘主任站在发现尸体的窗户旁边,指着窗户外面说:“窗外池塘边的桑树叶上有些血迹。”   “主任好眼力啊,在哪里?”叶剑锋快步走到窗户前,伸长了脖子也没看出来。   潘主任指着窗下面说:“就这最高的一棵,靠近墙这边的叶子上,看到了吗?”   “看到了,但看不清,待会儿下去再看看。”   “有发现可疑的血指纹或印痕吗?”魏东升在屋内转了两圈问道。   “没有,也就是死者自己的一些指纹。”   叶剑锋突然想起一个还没有给他肯定答案的问题,赶紧问站在一旁的张队长:“对了张队,发现死者的时候,两个房间的灯到底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肯定是关的,我回去特意看了当时的现场照。”张队长很肯定地回答。   叶剑锋走到门口,查看一番说:“那案犯出门关灯、关门,却没在开关上和门上留下一点血手印或指纹,也是不正常的吧?”   “这的确也是不合常理的地方。”张队长点点头说。   于飞智最后倒下的位置,现在只剩下已经干涸的血迹,滴落状、流柱状、喷溅状、擦拭状以及这一片血泊,这些各种形态的血迹反映出死者生前的活动状态或案犯的各种行为,叶剑锋站在这里观察每一处、每一滴血迹,就是为了解读出他们包含的真实信息,来印证他内心所想。这也是他复勘现场最主要的目的,当然,还有一个地方也是重中之重,那就是潘主任所说的窗外那几片带血的桑树叶。   办公楼外面是一汪汪的人工鱼塘,鱼塘四周种着桑树,这就是我国历史悠久的生态养鱼模式,称为“桑基鱼塘”。鱼塘的淤泥运到四周作为桑树的天然肥料,而桑地土壤中的营养盐类流入鱼塘,喂肥了鱼儿,既提高产量,也节约成本。   鱼塘上的一片桑树叶上,有两滴“彗星”样的血迹,血迹很少,颜色很深,拖着长长的尾巴,这是具有一定速度的血滴溅落上去的,血滴运动的方向就是尾巴的方向,指向鱼池。   “看这种血迹,八成有东西扔在了鱼塘里。说不定是凶器,这树叶上的血是从凶器上滴落下的。”叶剑锋迫不及待地说。   “看这东西应该是从窗口扔出去的,不一定就是凶器吧?”张队长有些不相信。   潘主任突然一脸困惑地说:“不管有没有、是不是,鱼塘里肯定要打捞。但鱼塘老板估计不会同意的,麻烦!”   “这样好了,这鱼塘也不大,不会太深,你们先用磁棒在水底滚一遍,如果有凶器一定会吸上来。如果没有,那再说。”魏东升果然经验老到,立即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看着这片鱼儿扑腾扑腾乱跳的池塘,叶剑锋的小心脏也跟着扑腾扑腾乱跳,无论最终结果有或是没有,都让人很紧张,只是两种结局会产生两种心境。   但鱼塘老板并不配合,百般阻挠,原因是一年前这个老板酒后滋事并打伤了别人,被派出所拘留了几天。就此,他一直对公安的处罚不满,现在泄愤的机会来了。一时半会儿,这事儿肯定是解决不了,叶剑锋不想过多地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桌上,放着一捆崭新的绿色尼龙绳,这是叶剑锋后来叫孙家亮按照捆绑于飞智四肢绳索的规格刚刚买来的。叶剑锋需要这样的绳子是为了做一个试验,这也是他为解开于飞智之死之谜,做出的最关键的一个验证。   叶剑锋将绿色尼龙绳剪成两段,一段长1米1,一段长1米,他拿出那段1米1的绳索,绳索从左手食指与拇指的背侧绕到右手食指与拇指的背侧,然后左手拇指与右手食指分别钩住对侧食指与拇指之间的绳索,往回一拉,这就做成了一个“8”字形的活结绳套。   陆建林新奇地看着叶剑锋,说:“咦,叶老师,这个就是捆绑于飞智双手的绳套吧?”   “脑子蛮灵光啊。”叶剑锋有些得意地说,“这种绳套,是我在警校培训的时候学的,这个是最简单的打法,还有一种稍微复杂的,不过我忘记了。”   “您的意思,还是怀疑案犯是个身份特殊的人?”   孙家亮看着叶剑锋手里的绳子,有所觉悟,他摇摇头说:“我看叶大师不是这个意思。”   叶剑锋诡笑两声,陆建林一时不知这位叶老师到底什么意思,直到看见叶剑锋把“8”字形绳套套住自己的双手后,他才恍然大悟。   “我勒个去!”陆建林惊讶地说,“您的意思是说于飞智是用这种绳套绑住了自己的双手?”   “算你小子聪明,反应很快。你看有可能吗?”   “我不知道,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孙家亮也在一旁拿着一根绳子将自己的双手绑住,然后由衷地说了一句:“你还真是个人才!”   不管信,还是不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假设是否成立,叶剑锋继续埋着头一心一意地研究着这个绳套。   与此同时,现场那边鱼塘老板在村干部和派出所民警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勉强同意了打捞鱼塘里可能存在的凶器,条件是如果死一条鱼,按每公斤40元的价钱赔偿,还有塘埂上的桑树,踩坏一棵赔200元。   这个鱼塘是人工挖掘的,池底并没有其他杂物,唯独厚厚的淤泥可能会对打捞工作带来不便,拖动裹着淤泥的磁铁棒着实要费点工夫,但这并不会阻碍水底磁铁棒强大的吸引力,拖了两遍之后,磁铁棒上除了有些锈迹斑斑的螺丝螺母以外,大家激动地看到了一把很新的匕首牢牢地吸附在上面。   叶剑锋是在市局DNA室才看到这把匕首的。   匕首上还粘附着一些黑色的淤泥,但仍旧能看出它的精致特征。这是一把单刃匕首,全长23厘米,刀刃长9.5厘米,最宽处为2.5厘米,手柄后面居然还有一个可拆卸的螺丝,刀身上刻有很多英文字母,将字母输入网上检索,在众多网页和图片中,很快比对出这把匕首的品牌与名称,这是一把品牌礼品刀具,在江川市买这种刀具的肯定不多。   这把刀刃的特征与刺死于飞智的凶器很吻合,但能真正认定是不是致命工具还要靠高科技检测。   DNA室门外,司徒爱喜很为难地看着这把刀,说:“这又是水又是泥的,能不能做出来DNA真要看造化了。”   “还有你爱喜妹子摆不平的事?”   看到叶剑锋还有心思开玩笑,司徒爱喜问道:“看来你心情不错啊,案子破了?”   “还没呢。本来心情不咋地,见到你就开心多了。”   “见到你,我可不开心!看你拿的这些东西,又是刀,又是绳子的,头都炸了!”   “好妹子,哥拜托你了,这两个你可得马上就要做啊。最快速度做出结果来我请吃澳洲龙虾,四斤的那种。”   “四斤的不要,我只吃一斤半的,活的!”   “吃货!”   “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我时间。”司徒爱喜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实验室隔离区。   离开DNA室,叶剑锋和孙家亮、陆建林来到东港派出所会议室,三人将这个不能确定的大胆设想向魏东升这位法医专家做了汇报,魏东升没有完全否定,他只是点点头,说:“你们再统一下意见,整理好后,等会儿拿到桌面上来讨论吧。”   十来分钟后,叶剑锋三人走进大会议室,郑阳指了指几个空位说:“你们赶紧坐,等会儿还要听听你们法医的高见啊。”   听到这句话,叶剑锋突然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他赶紧说:“郑局,言重了,哪有什么高见,只是有些不成熟的想法。”   郑阳稍稍挪动了一下靠椅,语重心长地说:“别这么保守,你们法医的意思,刚才已经听政委说了,我们都感觉有点几对路,等会儿你详细地介绍一下你们的意见。不要顾忌太多,说出你的想法和理由。”   自从2005年中国股票市场第七次大牛市开始,于飞智开始入市,几次小打小闹之后,于飞智尝到了甜头,他开始调动一切手中的资金准备大捞一笔,最后他把手伸向了玻纤厂公款上,借着职务之便他开始偷偷挪用一些小笔资金,随着牛市的持续,于飞智赚到了一笔又一笔意外之财,数钱的快感让他得意忘形,公款越挪越多,腰包也越来越鼓,膨胀的私欲让他欲罢不能,最终他把自己套进了第七次大熊市。赔光所有的钱他只留下了厂里账目上的一个大窟窿,最后不得不卖掉房子保全自己,弄得妻离子散。   于飞智哪里甘心,找回失去的一切是他唯一想做的事。这时候,他最好的同学,薛家豪给他指了一条生财之道,薛家豪组织开设赌场,由他提供放高利贷的资金,两人一拍即合。于飞智又把手伸向了公款,他分五次挪用了100万元,其中80万元给了薛家豪,20万元他自己拿去炒期货。不承想薛家豪赌场没开到两个月就被公安查获,薛家豪被罚了60万元。于飞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讨回来剩下的20万元,此后就再也没有讨回一分钱,最后的20万元期货也亏了一大半。于飞智无路可走,找来两个社会上的朋友王军和黄斐,以每人两万五的酬金让他们摆平薛家豪要回这60万元。谁料想,竟然闹出了人命。黄斐可能的确没有杀死于飞智,8号晚上他赶到于飞智那里就是为了要钱跑路。   一切线索都在这里戛然而止,但现在这些并没有让专案组的领导们十分焦虑,因为现在很多证据和迹象都表明,于飞智很可能不是死于他人之手。   于飞智可能是死于自杀。   其实提出这个观点的,不止叶剑锋一个人,除了几个侦查员之外,主勘现场的杜自健和潘主任都是持此观点,他们是在下午研究完遗留在现场的那张报纸后才最终得出了这个判断的。   现场保险柜地面上那张摊开的报纸,看上去是曾经包裹着一沓厚厚的纸币。将报纸的折叠痕复原后,他们发现被包裹物的高度约17厘,长约24.3厘米,宽约11.8厘米,从计算出的这种规格上看,无论是装一百元面值的纸币,还是五十元以及其他面值的纸币,也无论是装多少或怎么装很难与包裹物的规格相吻合。由此,他们最后分析出,这张报纸原本包裹的应该不是纸币,而是三块红砖。   显而易见,打开的保险柜、摊开的报纸、一张遗留的五十元纸币,还有几根橡皮筋,都是一种伪装。   不是他杀,那被捆绑的四肢又作何解释?很多人提出这个问题,是必然的。   叶剑锋没作过多解释,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自己捆绑可以形成。”   然后他拿出两根绳索,先用一根1米长的绳索绑住自己的双腿,然后拿出那根1米1的绳索,做成一个“8”字形的活结双绳套,熟练地将绳套套在双手腕,接下来要在活结之上再打两个死结,这个动作就不那么利索了,他手嘴并用,最终将自己的双手捆绑在了一起,而且捆绑手腕的绳套也有些松动。这个几乎重现了事发当晚的一个桥段,看上去如此逼真。   但还是有不同的声音,有人反问道:“既然死者可以捆绑自己,那别人也照样可以捆绑他。还是不能排除他杀的嫌疑吧?”   对于这种质疑,叶剑锋解释道:“对,自己可以做到的,他人一定也可以。但是我认为死者是自己捆绑自己,基于几点理由:第一,死者双脚捆绑得很紧,而且捆绑方式与双手完全不同,如是他人所为,为何捆绑双手时要用如此方式,完全没必要。第二,退一步讲,即使双手是他人所为,那绳套捆绑的不会如此松动,这种绳套是个活结,两个绳头一拉绳套会很紧。第三,从死者被捆绑的四肢皮肤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明显挣扎的痕迹,这点也是极不符合常理。大家试想,当一个人生命受到威胁时,会毫无反抗吗?”   潘主任一时忍不住插进一句话,他说:“叶法医说得不错,从现场来看,一是没有打斗痕迹;二是杀人过程也不太符合他人所为,因为现场地面血迹并没有被踩踏;三是除了尸体周围,其他地方没有任何血迹,比如地面、房门上、电灯的开关上,总的来说种种迹象都无法证明有他人侵入的可能。”   “说到血迹,我们法医也有自己的看法。从死者身上的血迹分布及特点来看,尤其是双手臂的血迹,刺入心脏的匕首是被死者自己拔出来的,拔出匕首之后,心腔内的血迹随着心脏最后的几下收缩喷溅而出,不仅喷溅到了双手,也喷溅到了窗户、墙壁上。而现场上各种形态的血迹分布,具有连续性,这说明死者心血喷射而出的时候,没有受到其他物体的遮挡,比如站在死者前面拔出匕首的案犯。心脏被刺一般还会有几秒甚至十几秒的行为能力,在生命最后的几秒内,死者用力将匕首扔到了窗外的鱼塘里。”   “那有没有可能案犯刺伤了死者,刀没拔出来就跑了?”余世春问道。   “我认为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叶剑锋胸有成竹地说,“死者致命伤只有一处,一刀刺破心脏,但是在左胸部致命伤口的旁边还有两处很浅的皮肤损伤,这种损伤符合刀尖的轻微作用,而死者胸口的衣服上只有一处破口。”   “那这两处损伤如何而来?”余世春继续问道。   “这可能是死者自杀之前因为有些犹豫,又或是为了确定准确的下刀位置,刀尖顶在了胸口而形成。而且死者先是拿刀刺破了衣服,但没拔出来,刀尖部分一直在衣服内,所以在衣服上只留下一个刺破口,皮肤上有三处损伤。根据毒物化验死者生前没有吞服毒物和镇静安眠类药物,头部也没有损伤,这说明死者生前还是很清醒的,即使他被绳索或其他人控制住,但他还是会有强烈的挣扎,这种挣扎至少会造成身体剧烈的扭动,在这种情况下他人难以用匕首造成如此稳定、准确的损伤。我想这也是唯一的解释了。”   郑阳听到这些不再质疑,他转而问到痕迹上来:“潘主任,你之前所说的现场那个休闲鞋印排查出来没有?”   潘主任遗憾地说:“暂时还没。不过我们认为,这也极有可能是死者之前伪装出来的,死者事先穿着这双鞋制造了盗窃后抢劫的假象。现在我们只找到了那把凶器,如果能找到死者这双鞋子、绳索或其他的东西,我想才能真正地认定自杀之说。”   “不光是这些。”余世春突然开口说,“如果说死者是自杀,那自杀的动机也是下一步调查重点。还有一点也必须查清,案发当晚,哦,应该是事发当晚,死者的车9点之后去北郊做什么?也要搞清楚。”   “我插一句啊。”魏东升靠在椅背上说,“我在想,当晚死者前往北郊很可能是抛掉为他自杀准备的一些工具以及自己身上的财物,因为那边有一个大的垃圾处理厂,抛在这里是个合适的地点。”   “看来,今晚的分析会使案情突破性地跨越一大步,但对于我们整个事件的公安工作来讲,还只是一小步,接下来的工作可能会更加繁重艰巨,今天的会议内容仅限在座的各位知道,希望大家管好自己的嘴,出了办公室的门要严格保密。大家可能还不知道,现在社会上就此事炒作得越来越厉害,网监部门已经做了大量的舆论引导工作,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们还要加大调查力度。虽然我个人也是赞成自杀说的,但是必须要有十足的证据,我们才能下最后的结论,否则难以让人信服!希望大家继续一鼓作气,奋战到底。”   副局长郑阳最后的一席话,让大家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   现在辛苦的莫过于侦查员们,无论是主动或被动,愿意或不愿意,他们都得在外深入排查。   叶剑锋倒不必整日在外搜索可能被于飞智丢弃的东西,这项工作交给了川港分局,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做一份详细的法医分析报告,这份报告不仅要作为将来的正式汇报材料,而且要作为案卷的备案材料永久封存,这是整个案卷最为重要的一份材料,其分量不可低估。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三天三夜。   遗憾的是并没有找到于飞智可能丢弃的物品,也许早被垃圾场处理掉,或被人捡走了。但让大家欣喜的消息还是层出不穷,一是发现了于飞智生前在鞋贸商场买体闲鞋的视频画面,他买的这款鞋是当时促销的断码鞋,花纹与现场可疑的一组鞋印相同。二是网监部门也找出了于飞智网购那把致命的礼品刀具的交易记录。三是刀的护柄夹层里和捆绑双手绳索的绳头上都检出了于飞智的DNA。   这些发现也许不能说明全部的真相,但是足以证明于飞智不是死于他人之手。   接待室里,叶剑锋第一次见到了于飞智的前妻和儿子,从他们的表情上并没有看出过度的悲伤,除了神情憔悴,他们有着异于常人的镇定。于飞智自杀说的论断,并不是无懈可击的,那些根据调查、现场、尸检、痕迹物证得出的合理推断,并不能完全说服他们,尤其是他们提出的一些细节问题,更难让他们得到可信的答复。   他们提出当时于飞智死的时候屋里的灯是谁关的?如果是于飞智生前关的,那屋里漆黑一片他又如何捆绑自己?杀死自己呢?   回答这个问题,不难,因为事发当晚,皓月当空,于飞智完全可以借着照射进来的月光,做出一系列行为。这么细节的问题,就算在当时,叶剑锋他们都不能马上想得到,但这种场合能提出来,真是不得不佩服于飞智这两位亲人的沉着机敏。   最关键问题是,于飞智究竟为何要煞费苦心地设计这样一种自杀方式?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扰乱警方的调查?他为何不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谜团足足困扰了近半个月,就是省厅专家组来复检也没有查出个眉目,叶剑锋算是真正领教了什么叫死无对证。   事发后第17天,于飞智儿子收到了一封署名为“我在天堂”的电子邮件,这封诡异的信件,让人们一开始吓了一跳,但也正是它解开了这最后一道谜题。   邮件的内容是写给于飞智儿子和他的前妻的,除了自责以外,更多的是悔恨和遗愿,附件是一组于飞智意外保险保单影印件,保险金额200万元,受益人正是于飞智的儿子。   于飞智在半年前被查出患有肺癌,这更是让他彻底绝望,也许他早已孤注一掷,也许他早就准备了这一场自导自演死于他杀的谜局,一旦警方认定成他杀,那么200万元的保险金也会顺理成章地交到儿子手里,这算是他多年亏欠母子二人的补偿。   保险是在于飞智死亡前半年买的,用的是最后剩下的那20万元公款。而这封邮件又是谁在他死后发给于飞智儿子的昵?最后网监部门的电脑高人们才搞清缘由,但此事后来传到民间,居然成为了当年的第一大灵异事件。   这个神秘的发件人已经不在人世,因为就是于飞智自己,自杀前一天他在网吧用新注册的信箱定时发送了这份邮件。   真相大白于天下,江川市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叶剑锋也轻松自若地坐在办公室喝着热茶,这时突然一个人影闪现在他的眼前并大声喝道:“澳洲龙虾,活的!” 第十章 欲望之殇   5月仲夏。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夜晚10点,正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江川市绿林县街边夜市、大排档喧闹嘈杂,街头依然车水马龙,一派快乐和谐景象。   晚上10点12分,昏黄的街道上一阵阵刺耳的警笛声冲破夜幕,三辆消防车闪着火红的警灯向虹丰新村住宅区疾驰而去。   四个小时之后,还在床上悠悠伏枕的叶剑锋接到了支队领导的指令,立即随队赶赴绿林县增援,那里可能发生了一起杀人纵火案。   “可能?”叶剑锋最怕这种性质不明的死亡案。   “好像发现尸体颈部有勒痕,去了再说。”杜自健也不知详情。   杜自健和叶剑锋比支队其他领导来得要晚一些,到达现场时,已经将近凌晨4点。   现场电源早已被切断,除了几个勘察人员手中的手持式光源之外,四周如同黑洞一般。小小的屋内弥漫着呛人的焦煳味,满地都是夹杂着烟尘炭灰的积水,凌乱不堪,先前的浓烟还未完全散尽,仍有缕缕青烟在屋内缭绕,有些呛鼻刺眼。   绿林县公安局的刑技人员正在勘验现场,技术室主任朱浩哲紧张地向大家介绍着案情:“死者是房子的主人,叫朱笛,女,28岁,单身未婚,是我们南江省黄桃市马槽镇人,6年前来我们绿林县开了一家服装店,两年前买了这一间单身公寓。据调查,她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昨天晚上8点多从店里回到家中,一直到晚上10点多被发现这里着火。”   “她有男朋友吗?”   “这倒不清楚。”   现在这种环境下,有限的光源很难一下子了解整个屋内的布局,杜自健就问道:“这房子是什么样的格局?”   通过穿透烟雾的强光,朱浩哲站在门口,边指边说:“这种房子是单身公寓式,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连体结构,大概60平方米不到,南北通透,长约9米,东西宽6米5,大门朝北开,进门右手是简易的整体灶台,左手是卫生间,往前右边是餐桌,左边为小的客厅,客厅有一个布艺沙发和茶几,再往前是一个开放式的卧室,卧室与客厅这边隔着一组整体衣橱,然后就是最南边的阳台和窗户,卧室与阳台其实也是一体的。”   “尸体在哪发现的?”   朱浩哲带着大家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屋子的南侧,用手电射出的光圈在一大片焦炭的废墟里照了几下说:“这里原本是卧室,木床上面烧毁严重,主要是一些纺织物品,还有床垫,尸体是在床上的这些炭堆里发现的,发生火灾时死者还躺在床上。”   一时间,所有手电同时照向朱浩哲所谎的位置,除了地板上十几厘米位置的床框、床板外,纺织品多数完全炭化,有些已经化为灰烬,尤其是床垫大部分的弹簧也裸露在外,上面沾满了炭化的化纤,整个床的结构倒还完整,只是靠西北侧的床尾有些塌陷。   床上炭化的废墟中间隐约还能看得出少许未燃烧的床单、床垫等纺织物品的残片,杜自健指了这些地方问:“死者应该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吧?”   “对,发现的时候,尸体仰卧。”朱浩哲继续向大家介绍,“据说,消防车来的时候,火还没烧到阳台,消防员从阳台敲开防盗窗、砸碎了阳台玻璃,然后将火扑灭,后来有两个消防员从阳台进入房间,发现了尸体,并从里面将大门打开。我们进入现场时,大概距离火灾发生30多分钟吧。刚进来时地面积水比现在多些,已经没有勘验条件了,后来我们在尸体周围勘验了一遍,拍照固定后就拉到了殡仪馆。”   叶剑锋向前挪了几步,凑近看了看说:“那块粉红色碎片,估计是死者衣物吧?”   顺着叶剑锋照射的地方看去,朱浩哲说:“应该是,其实不止这些,剩下的都粘附在尸体上。”   叶剑锋又问道:“尸体有明显损伤吗?”   “尸体皮肤有些炭化,小孟和小丁还在殡仪馆检验,据说目前还没发现明显开放性的损伤,只在颈部残留的皮肤上发现可疑的勒痕,这不又要麻烦叶大法医了。”   “哪里,朱主任客气。”叶剑锋只有一笑了之。   杜自健拿着手电筒,又在这卧室的四周照了一番,皱着眉头说:“看来起火点很可能是在床上啊。”   “杜所说得是,我们和消防也认为木床这里是起火点,而且最有可能在床尾的位置。”朱主任又将光源移向木床以及周围的房顶和墙面,一字一句地说,“整个屋子毁损最严重的是这张木床,而床板烧毁最严重的就是床尾,这里的床板、外框支架几乎完全炭化并有些坍塌。这里正上方的天花板也损毁最严重,很多石灰块已经发白,一部分已经完全剥离和脱落下来了,吸顶灯也是完全熔化变形,说明这里火势大、燃烧时间长,符合最先起火的情况。然后火势向四周蔓延,一直过火到床面以上的墙体、吊顶,还有北侧衣柜的上半段,南侧床头的电脑桌。好在大火被人发现得早,消防扑灭及时,不然真的不堪设想。”   杜自健又问道:“消防人员估计大火烧了多长时间?”   “消防根据第一个报警时间和整个屋内烧毁程度、过火范围后,估计火灾发生的经过时间在20-25分钟,大概在第一个报警人发现之前5分钟左右吧。”   杜自健掐指一算说:“那就是在晚上10点钟左右开始起火的。”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起火原因有个初步判断吗?”   “已经基本排除电器、电线短路,还有蚊香、抽烟等意外原因。从起火点的位置,我们高度怀疑是人为纵火。当然现在还没完全认定,还要看进一步的勘验和尸检情况。”   “排除消防救火的因素,门窗有严重的破坏痕迹吗?”   “根据目前了解,大门和阳台窗户当时是完全封闭的,窗帘也是拉上的,大门没有破坏痕,防盗窗除了消防的破拆痕,是否还有其他的痕迹,只有等到明天再看了。”   “那先这样吧,叶法医先去殡仪馆,现场再回去两个同志先休息一下,我和朱主任这里再盯一下,明天还有很多活等着大家,目前现场也不需要太多的人。”   的确,六七个人挤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不仅四肢难以活动得开,而且每个人的口眼鼻都招架不住这满屋的烟熏之苦,光线又极差,不具备全面勘验条件。   叶剑锋也投的休息,他还得连夜去参加尸检工作。   绿林县位于江川市西南方向,东北部毗邻平江县,整个县城地处仙龙岭境内,属于典型的山地城镇,人口不过三十来万,面积不大,却是远近闻名的生态旅游胜地。   绿林县公安局现只有两个年轻的在职法医,一名是工作刚满五年的法医孟学涯,另一名是入行三年不到的法医丁鸿兴。这两人正在解剖室不辞辛苦地工作着。   叶剑锋刚跨进解剖室的大门,两个法医就恭敬地叫了一声:“叶老师!”   叶剑锋摆摆手,说:“二位赶紧打住,老师可不敢当。张老师才是你们真正的老师。”   “可他已经功成身退啦。”   叶剑锋说的张老师,叫张文道,是江川市第一批正宗专业出身的法医前辈了,曾经还带过魏东升,在法医战线上默默奉献了将近40年后,才彻底退了下来。算起来,叶剑锋要叫他师爷了。   “锋哥,魏老师没来啊?”孟学涯才发现只有叶剑锋一个人。   “他去北京出差了,估计没两三天回不来。怎么,是不是嫌我道行太浅,Hold不住啊?”   “你这话说的,这不是打我脸吗?”孟学涯脸一阵发烫。   或许很久没见面,三人居然在这阴森空寂的殡仪馆里言来语去一番。突然,谈话被“轰轰”两声巨大的响声打断。   过了一两秒钟,大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隔壁尸体冷藏柜的马达声。   叶剑锋其实也有些惊魂未定,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看来死者对我们的谈话十分不满,赶紧干活。”   “哪有?”孟学涯煞有介事地说,“这是大家在欢迎你的到来,只是方式不一样罢了。”   “好了,两位大哥,别再说了,再说估计这位也要跳起来了!”丁鸿兴瞪着双眼,指了指解剖台上的尸体说。   人体中含有大量的水分和蛋白质,当一个人全身多处经过高温灼烧后,肌肉遇到高热而凝固收缩,因为人体的屈肌强于伸肌,所以会造成四肢各个关节呈屈曲状态,类似于拳击比赛中的格斗姿势,法医称之“格斗姿态”,解剖台上死者的尸体就是如此,全身皮肤紧绷质硬,四肢和胸腹多处皮肤呈焦黄色和炭黑色。   叶剑锋看了看尸体概貌,然后穿戴好解剖服问道:“尸体看得怎样了?”   孟学涯立即端正态度,认真汇报道:“尸表看得差不多了。除了背部和臀部,其他部位皮肤多处烧伤,四肢与胸腹皮肤都是三度以上烧伤,尤其是双手双脚,还有一些外侧皮肤已经焦化或炭化,右足、右手部分皮肤完全烧毁缺失,右侧大腿前侧有一处长6厘米、宽4厘米的皮肤裂口,除此之外全身皮肤没有破损。还有后颈部枕骨下1厘米的位置,没有炭化的皮肤上有一条横行的暗红色皮革样沟痕,颈前甲状软骨下部分焦化的皮肤上好像也有一条,只不过没有后面明显,两条沟痕处在同一水平位置。锋哥,你看像是勒痕吗?”   叶剑锋简单地看了下颈部,却问道:“眼睑结膜看过吗?”   “想看来着,但皮肤实在绷得太紧,而且都被火快烤熟了,一用力怕把眼皮给夹坏了。不过我们看过上下唇黏膜,有少量的出血点,但没有损伤。”   的确如此,死者皮肤经过了高温高热的作用,翻开这又脆又硬的眼皮真不是一件易事。   “算了,等等再说。”叶剑锋拿着止血钳尝试着夹了几下,就放弃了。   孟学涯与丁鸿兴合力将尸体侧过身,稳住之后,叶剑锋双眼紧紧瞅着尸体的后颈部那条沟痕。   看了许久,叶剑锋示意他们两人将尸体扶正,然后问道:“有多宽?”   “0.6厘米左右,前后宽度几乎一致。”丁鸿兴答道。   叶剑锋又看了看颈部前侧,说:“是勒痕,处在甲状软骨下的水平位置,是否有结扣或交叉已经看不出来,但看得出勒绳应该只绕了一圈。”   “看上去,您估计是什么东西勒的?”   “你们俩怎么看?”叶剑锋反问了一句。   “估计是很光滑的绳索,而且有一定的硬度。”孟学涯毫不犹豫地说。   “嗯,准确地说不像是软绳索类。我看电线的可能性最大,符合宽0.6厘米的电线勒出来的痕迹。”   “一般来说,电线属于硬质的索绳,勒沟不是很深嘛?怎么这个很浅?”丁鸿兴不解地问。   “不错,小丁对书本知识蛮熟。但你想过没有,如果勒完之后把勒索拿走或解开,原本深深的勒沟会有所恢复。好在这个尸体皮肤经过高温,水分迅速被蒸发,所以这个勒痕有些地方很快变成皮革样化,不然估计还没现在这么明显。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对对。”丁鸿兴频频点头。   “不过,我看这个还不是重点。”   “我看也是,尸体烧成这样,死者生前有没有抵抗伤,也不知道了。”   “这处勒痕很值得研究,不是现在一时可以解决的。”   “嗯。你看右大腿这处皮肤裂口,是死后火烧所致吧?”孟学涯问。   皮肤在高温作用下会凝固收缩,干燥变脆,进而会造成顺着皮纹的裂口,看上去很像锐器切割创,此处的皮肤裂口就是如此,当然这里炭化得不是很严重,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处裂口一是没有出血、红肿等明显的生活反应,二是皮下的肌肉也没有损伤,由此可判断是火烧所致。   “是的。”叶剑锋肯定之后,又问道,“死者当时衣物穿戴如何?”   “东西已经被我们提取了,在物证台上。”孟学涯带着叶剑锋来到解剖室一角的物证台边,指着一件件物品说,“只发现死者左手食指有一枚金属指环,不过被烤得乌漆麻黑的。这几块是在死者背部和臀部发现的未烧完的衣物残片,从这些残片看得出死者当时是穿着棉织粉红色碎花睡衣睡裤,内穿紫色短裤,还有上身内穿紫色文胸。”   “看得出衣服位置正常吗?”   “应该正常,死者内裤的残片都是在裆部和臀部发现的,还有文胸的搭扣和乳托的钢圈也在胸背部正常的位置,至少没有明显的变动吧。”   “这些都是在现场检验的时候看出来的?”   “是,我和鸿兴被折腾死了。”   这样的现场,两个年轻的法医能做到如此细致实属不易,叶剑锋不禁夸赞道:“不错,不愧是得到了张老师的真传。”   得到叶剑锋夸奖,孟学涯和丁鸿兴两人乐呵呵地说道:“锋哥,过奖。”   根据现场情况和初步尸检的情况,现在可以确定这就是一起杀人纵火案。   叶剑锋向领导做了简短的汇报后,说:“你们两个别太得意,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等一下的系统解剖就交给你们了,怎么样,搞得定不?”   “搞得定。”丁鸿兴答应得很干脆。   36岁的叶剑锋感觉自己的生理和精神状态的确不能和这两位80后的年轻法医相比。把主要的解剖工作交给了孟学涯和丁鸿兴,是为了有更多的精力关注重点问题。   6点一刻,从殡仪馆外开始传来一阵阵喧嚣的锣鼓声和男男女女的哀号声,来火化的人们陆陆续续排在门外,这么赶早是为了送别逝去的亲人们最后一程。   各种嘈杂的声音并没有干扰到人家,大家都有些疲惫,但目前还毫无睡意。现在必须一鼓作气,完成最后的解剖工作,叶剑锋赶紧催促大家:“时间不早了,开始动刀吧。”   一时间,尸体紧绷的皮肤肌肉,在孟学涯和丁鸿兴两人手中锋利的刀刃下,发出“噗噗”的声音,腹部黄厚油腻的脂肪更是在刀口下翻卷,切肉割骨,死者颈部皮肤和胸、腹腔被打开。   解剖是一项纯粹的技术活,不光需要大量的医学知识,更要掌握熟练的操作技巧,而丁鸿兴入行不久,手法生疏,看到他笨手笨脚的动作,叶剑锋实在有些着急,照这样下去,不知道何时才能收工了。   叶剑锋不再袖手旁观,决定自己动手把头部解剖掉。   死者头部大部分毛发被烧尽,表面也变得焦黑,剥离如此紧绷的头皮,着实费了叶剑锋一些工夫。   头部是否有轻微的打击伤、磕碰伤,从表面难以判断,这让叶剑锋对每一处皮层、每一处颅骨、每一处脑组织看得尤为仔细。   将近一个小时,叶剑锋才将整个颅脑全部检验完毕,得出的结论是:头部未见明显损伤异常。   两位年轻法医,虽然资历不深,但工作态度极好。在叶剑锋的指导和协助之下,两人我来你往,不仅把胸、腹腔脏器全部分离出来,而且把颈部两侧的肌肉一条一条分离得清清楚楚。   虽然这是一具经过灼烧的尸体,但是在皮肤之下的肌层,还有胸、腹腔内的脏器,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可以看出,气管腔内没有一丝炭末灰迹,颈部勒痕有相对应的肌肉出血,心脏与肺脏表面也有多量散在的出血点。   最后,待到尸体双侧眼皮终于被翻开之后,进一步确定了死者是因为生前被人勒颈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因为死者眼结膜也有多量针尖样的出血点。   直到早上8点,殡仪馆所有的尸检工作终于全部结束,每个人的眼皮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闭合起来,睡觉是他们现在最想做的事。   可惜,这事儿还没完。领导的一个电话让大家的美梦破灭了。   有两件事,一是所有尸体与现场的物证检材马上送检,二是市局、县局两级领导正在赶往殡仪馆的路上,想了解尸体情况。   送检毫无疑问交给了最年轻的法医丁鸿兴和另一个技术员去办,而第二个任务自然由叶剑锋负责。   市局副局长郑阳和支队、县局领导8点半赶到了解剖室。   为了节省时间,支队长余世春开口就说:“剑锋,介绍下尸体情况吧。”   叶剑锋强忍着睡意,简明扼要地介绍道:“根据现在的尸检情况,我们分析,死因应该是被人勒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死后被纵火焚尸,勒颈可能是电线一类的东西。至于其他的明显和致命的损伤倒没发现,最终死因还要等检材的化验结果。孟法医他们在现场检验时,根据未烧毁的衣物残片发现,死者当时穿着睡衣,内衣位置比较正常,从阴部内生殖器看,没有发现明显暴力性侵的迹象,生前有没有性行为,还是要等DNA结果再说。还有一点,死亡时间大概在末餐后3个小时。”   “差不多,据调查,死者应该是在晚上8点45分至10点之间遇害的。”余世春插了一句话。   “那还是侦查上的准点儿。”   “尸体大部分皮肤有焦化或炭化,只有背部有些皮肤还算完整……”叶剑锋一一指给领导们看,“还有这些衣服残片,一个白金类的戒指,但没发现项链。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走了或者没戴。”   “据说现场床头柜上有一串项链,八成就是死者的了。”余世春解释了一句。   郑阳双眼在整个尸体上扫了几遍,问道:“颈部除了勒痕,能看出还有其他损伤吗?”   “实在看不出了,尤其是那些轻微的损伤。”   “尸体被烧得有些严重,可能失去了一些检验条件,但你们还是要看仔细些。”郑阳面色凝重地说。   “那是一定的。”   “那就这样吧,检材尽快送检,你们赶紧先去歇一会儿。”郑阳说完,也没有再多逗留,就和其他领导匆匆离开。   4个小时的睡眠,对于叶剑锋已经很奢侈了。起床后,叶剑锋与孟学涯吃了一大碗“牛肉干挑面”后再次来到了现场。   下午1点半,光线十分充足,整个现场的情况尽收眼底。房间周围的一些木质家具、纺织物、吊顶及周边墙面烧毁得十分严重,除了房间里炭化的木床,其他物品烧毁的位置基本都在上半部分,越往上烧毁的越严重。   从这些烧毁的痕迹上,可以看得出消防员扑救工作是多么及时,这才没让这场大火造成更大的损失,现场其他的地方只有吊顶和墙面附着一层黑黑的烟尘,客厅、厨房的墙壁也不再那么白净,已经变得灰蒙蒙的。   地面的水渍被完全风干,留下了乱七八糟干涸的烟尘污迹。光是清理中心现场的木床,至少要花费一天的时间。杜自健与朱浩哲带着硬个技术员,四人弓着身猫着腰,还在不断地清查残留物,几个人的衣襟已被汗水浸湿。   从门口到客厅,从北到南,本就不宽敞的空间被一字排列的物证箱占据了将近三之一,物证箱里都放着已经被清理出来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残余物品。   小到被物证袋封存的碎纸片,大到未完全烧尽的炭化物。而一张被单独封存的碎纸片,让人好生奇怪。   纸片被水浸湿过,略微有些皱缩,也就半个指头大小,边缘炭化,看得出这是一张未烧完的彩色纸张。   “杜所,这张纸啥意思?”叶剑锋拿起纸张走到杜自健身后问。   杜自健听到声音,转身一看,说道:“这可是好东西。”   “这个纸片是在餐桌的椅子底下发现的。”朱浩哲也突然起身说道,然后他来到屋子西北侧然后指了一下说,“就是这把椅子。”   这是一个两人餐桌,靠在房间西侧墙边,两把椅子在餐桌的南北侧相对而置,发现纸片的椅子正是北侧的这把,这把椅子离大门更加接近一些,紧靠着西墙,椅子与大门之间隔着冰箱和开放式整体灶台。   从这种环境格局上看,这张不起眼的小纸片意义非常。   “这个不会是案犯用来引燃床单的吧?”叶剑锋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燃气灶,心里一亮。   听叶剑锋这样问,朱浩哲不是感觉惊讶,而是窃喜,他随即说道:“叶法医真是这么想的?”   “哦,我猜的。”叶剑锋不知道朱浩哲说这句话是肯定还是否定,就随口应付一句,不过接着他又反问一句,“难道不是?”   “我看可能性很大,不过朱主任还没表态。”杜自健突然说。   “那也不是,我当然倾向杜所的意思,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细想。”朱浩哲拿过叶剑锋手里的物证袋,又看了看说,“但,现在想想我也基本认同这种观点。不然这张纸片,从何而来。”   “不会是在卧室里燃烧的时候飘到这里的吧?”叶剑锋倒还不是很开窍。   “应该不会,一是卧室里没有其他残留的这种纸片和灰烬,二是这里就发现了这么一张孤零零的纸片,如果是燃烧飘浮的残留物,应该不止这一张吧。”杜自健分析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案犯纵火焚尸可能是临时起意的。”   杜自健朝叶剑锋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对了,你们法医认为案犯杀人是不是也是临时起意的?”朱浩哲问。   “现在看我估计是临时起意的可能性大吧,因为案犯是用电线类的东西勒死了死者,并没有发现其他机械性损伤。电线类的东西现场也可以临时取材啊。”一直插不上话的孟学涯,这时也憋不住了,极力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嗯,就目前来看,是这样,但还是要等到检材化验结束再说吧。”叶剑锋现在作为市局法医,说话比以前严谨了许多,他想得也更远一些。   “那是自然,我们现场勘验也还没结束,有无助燃剂的检验结果也没出来。这还得麻烦杜所帮我们催紧点。”朱浩哲也如是说。   “郑局和余支比你们还急。能抽出的人手,都在加班加点。”   杜自健所言确实如此。叶剑锋在平江县的时候,没觉得市局刑科所有多忙,到了市局之后,才有切身体会,抛开各个县区重大案件的现场勘验不说,单就DNA室和理化室的检案量就与日俱增,不仅是由于人手不足,大小案件的发案率偏高,更重要的原因是现在每个案件的侦破、移诉、审判都极其重视证据。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些盗抢案件的现场,有条件的生物检材提取率几乎100%;酒后驾车或一些重、特大交通事故的酒精检测也几乎100%,单单这两项就占去了很多日常工作时间。   大家讨论得正在兴头上,叶剑锋与孟学涯几乎同时接到一个电话。   一个叫萧肖的男子有重大嫌疑,此人已被秘密传唤至派出所,需要法医即刻对其进行人身检查。   经查,这个叫萧肖的男子一直对死者朱笛情有独钟,而朱笛对他一直不冷不热,若即若离,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没有人得知,但肯定不是热恋中的男女朋友。是否因为得不到朱笛而让萧肖痛下杀手?这种动机的确是存在的。这是其一。   其二,朱笛生前最后一个打进的电话就是萧肖,而且就在案发当晚的8点33分,这时间离案发如此之近,不得不让人怀疑。   其三,最为可疑的是,从目前调查的情况看,萧肖当晚打完电话后可能到过朱笛房间,而且针对这一点,他一直是含糊其辞。   派出所讯问室。   待孟学涯给萧肖做完人身检查之后,叶剑锋问身边的民警:“他的随身物品在哪里?”   “外面纸箱里。”民警出去拿进来一个透明塑料袋,递过来说,“这里面都是。”   袋口已被封好,无须拆开,里面的物品一目了然,有一部手机,两串钥匙,一个钱包,几枚硬币,重点在于还有一包没抽完的香烟和一个银白色“Zippo”打火机。   这个打火机怎么这么眼熟?叶剑锋忽然想起来,这个几乎和他以前所用的很像,唯一不同的就是金属外壳上的图案不同,这个打火机的图案造型是一匹“马”。叶剑锋对此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一个“Zippo”生肖打火机。   叶剑锋装着无心而又随意地说着:“这火机,和我的差不多啊。你属马?”   “是。”   “平时烟瘾大吗?”   “还好吧,如果只是自己抽的话,差不多两天一包。”   “这火机什么时候买的?”   “去年过年的时候。”   “你这个在哪买的?”   “香港。”   “香港?多少钱?”   “大概-500多吧。”   “5007看来这是真家伙,我的是山寨的。”这是事实,叶剑锋那个是在网上淘来的,才158元。   说话间,叶剑锋始终语气平和,这种拉家常式的谈话,让萧肖感觉没先前那么紧张,他略微调整一下坐姿。   临走时,叶剑锋又简单地检查了一遍,说:“先这样吧。”   人身检查刚结束,绿林县局的领导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来电话询问,有没有发现萧肖的疑点。   萧肖全身衣物及体表没有损伤、没有血迹、没有烧伤,是或不是,从这一点根本无法判断。这是叶剑锋客观的答复。   当然这一点也不能排除萧肖作案的嫌疑,从目前的侦查情况来看,他的嫌疑仍然很大。   余世春也打来电话,虽然也是问检查情况,但他问的方向不同,他是问能不能排除萧肖的嫌疑。   对于这个问题,叶剑锋的确有自己的一点儿看法。   当然这些也是假设性的推理。从杜自健和朱浩哲先前对那张碎纸片的分析,案犯临时起意用煤气灶来引燃床单,那说明案犯纵火时没有随身携带打火机或火柴之类的东西。而萧肖是个老烟枪,他随身还携带着那个让叶剑锋眼馋的“Zippo”打火机。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萧肖案发当晚没有携带打火机。”这是叶剑锋最后补充的一句话。   “应该不会。”余世春倒是否定了叶剑锋最后说的可能性。   “哦,余支为何如此肯定?”   余世春解释道:“因为,当晚萧肖进入朱笛家之前,在附近的一个超市买了一包香烟,随即就在超市门口点了一支,这就证明他当时随身携带着打火机的。这个有超市的监控为证。”   “不过,这些推断建立的前提是基于杜所与朱主任对那张碎纸片的分析之上,如果他们分析得没错,那萧肖的嫌疑就降低很多。”   “那当然,而且还要看这个萧肖最后真实的口供了。”   突然叶剑锋在余世春电话里听到一阵嘈杂声,他急忙问道:“咋回事?”   过了十几秒钟,才听见余世春回话:“死者的父母亲友好像来了,先挂了。”   很快,孟学涯就接到领导一个指示,要他带着朱笛家属辨认尸体并采取她父母的血样。要想真正认定这具尸体的身份,DNA才是最科学的方法。   会议室,各级领导嘀嘀咕咕地讨论、分析着各种汇总来的信息。当然,大家最为关注的还是这个萧肖,究竟是不是真凶?   能否排除萧肖的嫌疑,的确是当务之急,这不仅关乎案件的侦破,更关系到人权与法律,现在参与到案件里的每个人都不应该独善其身。   “我觉得,我们大家不仅是为了破案,更是为了不能制造一起冤案!”郑阳对大家说。   “现如今,即使错放一个也不能错抓一个啊!”绿林县局刑侦副局长冯世田的这一句话带有玩笑之意,但说出了现在的局面。   有些人摇摇头,面露无奈的苦笑。错抓,错放,都是绝对不可行的。   排除萧肖作案的嫌疑,由杜自健与朱浩哲从现场分析开始。   “萧肖说朱笛根本就没开门,换句话说萧肖根本就没有进入到现场,这一点从现场看比较可信。”朱浩哲深思熟虑地说道,“首先我们基本确定了案犯是从大门和平进入。现场虽然显得十分凌乱,地面也无勘验条件,但是房间其他地方的各类物品摆设,整整齐齐,有条不紊,从这点可以看得出死者是一个很干净整洁的人,如果萧肖进入到房内,死者一定会让案犯换鞋,但是现场门口的鞋架上没有男式拖鞋,只有几双女士拖鞋和高跟鞋,鞋柜里倒是有两双男士拖鞋,但是被压在最底层的抽屉里,而且有些变形,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有用过了。”   “我听说,你们先前怀疑案犯是用煤气灶点燃纸张来引燃床单的,现在你们怎么认为的?”余世春插进一句问话。   朱浩哲答道:“这个问题,我们和杜所最后也反复研究过,我们还是坚持原来的分析意见。”   余世春与身边的儿位领导耳语了几句,说:“那也就是说,案犯极有可能没有携带打火机等,或者说没有预备。”   绿林县局分管重案的副大队长孔凡星是一个刚提拔上来的年轻中层领导,刚到30岁,算是绿林县刑侦线上的得力干将,萧肖的审讯工作由他负责。   孔凡星目前并不认可这些推论,他的质疑理由很简单:房间没有男式拖鞋,也许案犯进入房间没有穿鞋;案犯没有用打火机,也许是情急之下打火机没有打着,也许碰巧打火机没有气或者没有油。   孔凡星提出的这两个理由,确实也有可能性,这将最大的嫌疑又指向萧肖。持这种观点的不只孔凡星一个人。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认为孔凡星说的理由有些牵强。从现场和尸检上看,案发时死者穿着睡衣,一般不会轻易让一个男人进门,尤其是像萧肖这样关系一般的男人,二来常理上说,进来的客人,尤其是男人应该会换上拖鞋。   针对孔凡星的质疑进行反驳的观点,不仅又降低了萧肖的作案嫌疑,更是将案犯引导向另外一种可能,或者说是种假设,是否为女性作案?   考虑女性作案的可能,其实不是现在提出的,早在案发时就曾有人提出过,只不过后来的对象集中在萧肖身上,就没人再提。   现在怀疑女性作案,起码可以解释死者为何穿睡衣迎客、为何没有男性拖鞋、为何没有携带打火机这些原因。   但孔凡星再次提出了新的质疑,他几乎没有停顿地阐述着自己的理由:“从现场和尸检的汇报情况看,死者除了被勒死之外,好像也没有发现其他明显的损伤,虽然现场因为焚烧、救火所造成的一些凌乱,但从其他的物品和痕迹来看也没有发现明显或者激烈的打斗迹象。这是不是能说明,相对于死者来说,案犯的体力和控制力要远强于死者?如果是一个女人作案,单凭一己之力,恐怕很难做到吧,要么还有另外一个案犯。”   暂且不论孔凡星的分析准不准确,但说得不无道理,至少他提出是否为两人作案的情况,的确也不能完全排除。   叶剑锋一直都听着大家热烈地讨论,却没有积极参与其中,更不用说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余世春作为支队长,这么多年也比较了解叶剑锋的行事作风,此刻却看到他寡言少语,似乎旁若无人地沉寂在一旁,看来必有缘由。   他忍不住问道:“剑锋,你们法医有什么意见?”   叶剑锋停止手中转动的水笔,抬眼看着余世春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你说。”   “各位说的似乎都不无道理,但如果死者被人下药了呢?我的意思是如果死者之前被人骗服下安眠镇静类药物的话,她就会失去抵抗能力,案犯从容杀死她完全有可能。如果这样的话,案犯为一女性完全就合理了吧?”   “毒化都还没出来,你做这个假设有什么意义呢?”孔凡星显然怀疑叶剑锋的假设性推论。   “毒化有结果了吗?”余世春问杜自健。   “一氧化碳定性刚做好,血液里没有碳氧血红蛋白,但胃内容物还没开始做,这几天毒化室忙着调试仪器,还没来得及做。”   “仪器调试不好的话,先送省厅,抓紧做。”余世春交代。   等余世春问完话,叶剑锋接着说道:“我不是凭空假设的,我怀疑被下药是有理由的。这个朱笛生前留着长发,从现场枕头上还残留的极少头发和卫生间梳子上的头发,还有她房间的一些照片,可以看得出她的发长至少在28厘米,而且很浓密。我们可以设想,如果案犯突然用绳子勒住她,后颈部的勒绳也会同时勒住头发,我这样说大家听得懂吗?”   “你的意思就是说,勒绳会将头发也一起勒住了?”孔凡星答道。   “对,是这个意思。但从朱笛颈部的勒痕看我觉得不是这样,她后颈部的勒痕也是比较清晰的,这说明案犯用绳索勒住她的时候,后面的头发不在索套内,也就是说,案犯用绳索穿过长发与后颈部之间绕了一圈,然后将其勒死。那只有一种情况下可以做得到,那就是在朱笛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之后。那之前怎么才会让她完全是无抵抗能力呢?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下药了。”   “那也许她之前是被掐晕的呢?”孔凡星又问道。   “理论上不能排除这点可能。掐痕一般在颈部喉结及以上的位置,还有下颌部,虽然尸体颈部皮肤有些焦黄,但她的皮下组织和肌层我们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出血,如果朱笛之前被人徒手掐颈而至昏厥,力量还是比较大的,而且她也会反抗挣扎,多多少少会留下些损伤。而且还有一点,案犯既然能将死者掐晕,干吗多此一举又用这种方式去勒死她呢?”   余世春觉得叶剑锋说得很有道理,他就问朱浩哲:“现场发现了死者生前喝过的杯子吗?”   朱浩哲摇摇头说:“床上残骸里有些杯子的碎玻璃,我估计是被案犯一起烧掉了。”   “对,我看也是。”杜自健也说道,“还有一点,死者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也在床上被烧毁,笔记本原来的位置应该在旁边的电脑桌上,明显是被案犯拿到床上的,我看纵火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想毁尸灭迹,似乎更像是毁掉电脑里和手机里的一些东西。案犯想法很聪明但做法很愚蠢,因为这样纵火,会很快被人发现。”   “不会是艳照吧?”   “我估计差不多。”   “这样吧,几件事必须立刻解决!”   郑局长一句话,大家立刻拿起笔准备记下他交代的任务。   “第一,立刻抓紧时间将毒化做出来。第二,立即派人前往朱笛老家进行调查走访。第三,继续加大对萧肖的审讯力度,一定要搞清案发当晚他的活动轨迹。第四,将死者生前关系密切的人,包括女性再给我查一遍。”   孔凡星带队前往黄桃市马槽镇朱笛的老家调查,谈到朱笛的情感生活时,一些亲友几乎都三缄其口,孔凡星敏感地意识到这其中必有隐情,找到高中时代与朱笛最好的一个同学,孔凡星凭着三顾茅庐的精神,锲而不舍地追问她,这个同学告诉孔凡星一个惊天秘密,朱笛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   专案组所有人都各感意外,不过这个意外是否能给案件的侦破带来希望,才是大家最为关注的。   杀人者是女性,而且就是与朱笛有过亲密关系的女性,她可能也是个同性恋者!在得到毒物化验结果后,叶剑锋大胆地做出推断。   朱笛胃内有三唑仑,这是一种高效迷药,案犯在诱骗朱笛服下三唑仑之后从容地勒死了她,纵火一是为了消除朱笛一些同性恋的体表特征,二是销毁电脑和手机里有关案犯与她之间的不可告人的关系。   “什么特征?”大家都很感兴趣。   “有些女性同性恋会表现出体格健壮,汗毛较长,胸部发育不良,喉结明显,说话声音低沉等,据我所知主要就这些特征吧。朱笛体格倒确实有些健壮,但其他难以看出来。从心理上看,一般这种人的占有欲也极强。”   “是不是一般的女同性恋都有这种特征?我们排查出的一些人没有你说的这种特征啊?”侦查员小孔问道。   “没有就对了!”   “什么意思?”   “你们可千万别被这个误导啊,朱笛之所以有特征,是因为她属于同性恋中的男性主动者,犹如两性关系中的男性,而另一方属于女性被动者,犹如两性关系中的女性,和一般女性生理特征没什么差别。”叶剑锋简单地作了一个说明。   专案组又做了进一步的调整和部署,在近年来与朱笛关系较为密切的女性当中,又排查出一个曾经被忽略的女人。   小区有两个进出口,南侧为正门,西侧为侧门,晚上9点半侧门就被关闭,南侧正门就成为唯一进出口,案发前进入小区的人员、车辆排查太大,一直无果,但是案发后晚上10点多,出小区的人员车辆并不是太多,相对来说排查范围缩小很多。   案发当晚10点至10点半之间,走出小区的人共有11个,驶出小区的车辆共有12辆。   车内人员面貌模糊,无法分别,侦查员只有以车查人,再以人查人,如果把每辆车每个人看成一个点的话,那么能联系在一起的点就变成了一条线,将那些有关联的点和线再交织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张网,这也是一张法网,必定让案犯无法逃脱。   这其中唯一与朱笛有关联的人叫舒静文。她曾经在朱笛的服装店做收银员,两年前离开服装店跟现在的男友开了一家小旅社,虽然后来与她交往不多,但看得出时常也有些联系。   孔凡星对舒静文与朱笛之间的关系来往进行针对性地询问,察言观色是他这样一个优秀侦查员的特质,孔凡星问得越发深入,舒静文越是讳莫如深,几个回合下来,她开始出汗了,有些语无伦次了,案发当晚自己的行踪说得更是含糊其辞。   坐在审讯室里的舒静文,宛如她的名字一般,看上去安静而又文弱,娇柔的身躯包裹着一颗坚硬的内心。沉默不语,是她现在抗拒审讯的唯一方式。   审讯室的门口被推开了,女民警小嫒提着几个饭盒从门外走进来,孔凡星与她耳语几句就走出门外。   小嫒走到舒静文面前,说:“这是你男友送来的饭菜,吃点吧。”   其实这是孔凡星特意叫食堂师傅单独加做的饭菜。   舒静文看了一眼这几盒方便盒,突然抬头望着女民警问道:“他在哪儿?”   “在所里,不肯走。”小嫒轻声说。   “我能见见他吗?”舒静文低下头哽咽地说。   “你很爱他?”小嫒问道。   “我想见见他。”她还是这句话。   “这个我要请示领导。”   小嫒对着监控摄像头打出一个手势,随后孔凡星走进来。   “孔大,她要见自己的男友。”   “见什么见!态度这么不老实!你以为不说,就能逃避一切吗?”孔凡星突然粗暴地吼道。   这几嗓子吼得,不要说舒静文了,连一旁的小嫒都吓得脸上一阵发白。狭小的审讯室顿时毫无声息,只听见舒静文急促的呼吸声。   “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让我见他一面。”舒静文低沉的一句话打破了快要让人窒息的沉默。   隔了几秒钟,孔凡星回到座椅上突然又温和地说:“你没有坦白交代,我们原本是不能让你见其他人的,哪怕是你父母。但今天我就破个例,成全你,不过你只能在单向玻璃外看他几眼,能不能真正见面,还是要看你以后的态度了。”   辨认室外,舒静文隔着玻璃看到室内神情憔悴、双手有些微微发颤的男友时,已经泣不成声,她只能看见他,他却看不到她。他们中间只隔了一面8毫米厚的玻璃而已,却是他们之间最远的距离。   “麻烦你告诉他不要再等我了。”舒静文最后一次回头后,对小媛说。   “你为什么要杀死朱笛?”审讯室里,孔凡星开始又一次讯问。   舒静文举目仰天,一声长叹,沙哑地说道:“我和她都是同性恋,三年前就在一起了,我原本以为我和她是一样的人。直到后来遇到我现在的男友,才发现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向朱笛提出分手,但她却一直纠缠住我不放,并威胁我必须和她保持关系,不然就把我的事告诉我男友。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说到此处,舒静文掩面抽泣,指尖的泪水如同决堤江水,冲破了原本坚固的心理防线。   哪里买的三唑仑?她开着谁的车?开车的行车路线?如何在朱笛家楼下守候?如何看到了萧肖?几点进的房间?如何进的房间?朱笛当时的衣着?如何下的药?如何勒死朱笛?用什么样的绳索?为何要放火?如何放的火?电脑手机玻璃杯的位置?几点离开的现场?又是从哪个路线逃离?几点回的家?等等这些每一个不为人知的细节,在舒静文一夜的彻底坦白下一清二楚。   舒静文因为涉嫌故意杀人、纵火被刑事拘留,与此同时消除了之前萧肖的嫌疑,但他还得面临15天的行政拘留处罚,因为他最后也交代了自己在当晚找过朱笛之后在洗浴中心嫖娼的违法事实。 第十一章 正义无垠   腊月严冬。   白天暖日下慢慢消融的雪水在寒夜里很快又被冻结,广厦间昏沉的灯光正一点一点被这冰冷的夜幕吞噬。这夜,江川市开发区天星花苑里沉睡的人们怎能想到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正在他们身边发生。   这场杀戮就发生在天星花苑一区东南侧A座的一栋3层联排别墅内。江川市110指挥中心在腊月二十三日上午10点38分接到了报警电话。   被杀害的有五个人,分别是房屋的户主谢锦天,一个拥有千万产业的私营企业老板;谢锦天的妻子李婧婷,一位聪慧干练的太太;谢锦天的母亲沈芝娥,一位任劳任怨的母亲;谢锦天的妹妹谢静兰,一个将要毕业的研究生;谢锦天的儿子谢豪庭,一个读幼儿园的6岁小孩。   唯一逃过这场灾难的,是谢锦天的父亲,因案发当晚执意住在厂区值班宿舍而幸存,他与李婧婷的父母都已被双方亲属送进了医院观察室。对于这三位半百老人,活着,已如同死去。   案情上报到省公安厅、公安部之后6个小时,省厅专家组也赶到了现场,此案由公安部督办,省厅指导,市局主办,分局协办,这在江川市历年的命案侦破史上是不多见的。   刚刚荣升为江川市公安局刑科所副所长的叶剑锋,没想到就在他升职后的第二天就遇到如此特大的杀人案件。   随省专家组一同前来的还有叶剑锋的师兄,大他II届的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法医损伤科科长、省刑侦专家周胜明。   看到这个令人发指的现场,每个人面部肌肉都在微微抽搐,除了与勘验现场有关的谈话和指令,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多说一句,唯一能做的就是各尽其责,睁大双眼,寻找一切缉拿真凶的线索,寻找一切严惩案犯的证据。   尸体解剖定在下午4点整。   除了市局支队法医叶剑锋和陆建林、两个开发区公安分局法医,叶剑锋按照上级指示又从江川市的三县、两区借调了四名法医骨干共同参与尸体解剖工作。   叶剑锋除了要参与解剖之外,还要负责最后五具尸体检验解剖情况的汇总工作,然后提交给周胜明和魏东升两位法医专家,再由他们二人组织大家进行法医学分析。   一场史无前例的警匪暗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分工协作、由简到繁,经过7个多小时的解剖,叶剑锋勉强整理汇总好尸检情况,两位专家还没来得及好好地组织大家分析,就接到通知,马上召开一次汇总会议。   第一次案情汇总会议,于腊月二十四日凌晨1点在开发区多媒体会议室召开,长方形的会议桌两侧省、市、区三级领导、专家相对而坐。多媒体是向大家传递现场、尸体情况最为直接的方式,会议室西墙上的四方幕布是最为直观的媒介。   在座的每个人都十分亢奋,这种亢奋显然是这个灭门惨案带来的压力所驱动,每个人都想爆发出自己的小宇宙,只为一个目的,快速破案。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愤怒,开发区分局刑侦大队长顾嘉佳汇报案情的时候,声音高亢得有些发颤,几乎不用对着麦克风,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他吐出的每一个字。   “根据目前的调查,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是这样。”他下意识地将桌上的话筒推开一段距离,然后说,“死者谢锦天经营一家丝绵厂,他老婆李婧婷在厂里主要帮忙管理财务,因为快过春节了,工人赶着要回家,所以这两天开始结算工钱,厂里会计说工资基本结算完毕,昨天厂里员工聚餐吃年夜饭,谢锦天吃完年夜饭和厂里几个管理层人员去KTV唱歌,一直到凌晨将近两点,谢锦天才回到家。”   “其他人的活动情况怎么样?”   “因为谢锦天的妹妹谢静兰前天开始放寒假,李婧婷在当天上午就去上海接她,她们在中午12点多回到谢锦天父母的住处,中午吃好饭后,李婧婷带谢锦天的父母、儿子谢豪庭和谢静兰一起到厂里吃年夜饭,大概吃到晚上7点半又带着他们回到了别墅,但谢锦天父亲因为酒喝得太多,就睡在厂里自己的宿舍里。他们回到别墅是晚上8点半,后来李婧婷去小姐妹家打了会儿麻将,一直到夜里11点左右才回到家,而谢静兰和几个高中同学去外面喝茶,一直到晚上10点半左右回家。而谢锦天的母亲一直在家中带孙子。”   “这期间他家有没有其他到访的客人?”刚荣升为市局刑侦副局长的余世春问道。   “目前还没发现有可疑人员到访的迹象。”   “他们家社会关系如何?”   “谢锦天社会关系很广,但为人处事比较低调,没发现有谁和他们家有什么大的过节,无非是生意场上有些矛盾,据说谢锦天在外面可能有几个女人,不过这个事情我们还在调查核实。李婧婷除了在厂里帮助管理财务,主要就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平时出去也就是和小姐妹打打麻将,与人交往也很和善。父母更是与外界接触不多,妹妹因为这些年一直在外读书,除了这边的一些亲戚、同学,基本与外界人员无来往。不过很多情况我们还要深入调查,因为很多死者亲属都处于过度悲伤状态,尤其是谢锦天的父亲和李婧婷父母,都无法很好地配合调查。”   “谢锦天晚上喝了多少酒?又是怎么回家的?”   “听说喝了不少,但这个人酒量很好,还是他自己打电话叫厂里的驾驶员送他的,当时一起走的还有另外一个厂车间主任,他们俩反映谢锦天除了说话有点罗唆以外,思维和走路的步态都比较正常,车子停到他家别墅北面的路边,然后就自己回家了。”   “这个司机和车间主任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比如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   “听是肯定没听到,要说异常的话,可能就是北边二楼两个窗户的灯当时是亮着的,估计就是二楼北边卫生间和一个房间的灯。”   顾嘉佳随即在电脑的几个文件夹里调出了几张别墅的概貌照说:“应该就是这两个窗户,西面的是卫生间,东面的是卧室。”   “这个卧室就是谢锦天妹妹当时住的房间吧?”余世春问。   “是的。”杜自健在一旁答道。   顾嘉佳接着说道:“通过访问,死者的隔壁和后排的几个邻居反映,昨天晚上12点多钟听到几声孩子的哭声,持续了几分钟,后来好像听到“砰砰”几声,其他再没听到什么明显的动静。目前我们仍在深入调查与死者有过一些交往的关系人员,并继续扩大排查范围,加大侦查力度。”   “一起回来的两个人和那个隔壁的邻居调查了没有?”余世春顺理成章地问起这三个人。   “驾驶员和车间主任肯定没作案时间,他们一直在一起,送死者回来后就各自回家了,隔壁邻居还要进一步调查。”   “还有,那些与死者有经济关系、男女关系的人赶紧排查出来。”   “已经安排下去了。”   “那先这样,技侦怎么样了?”余世春问得很干脆。   技侦支队俞支队长立刻说道:“一直在查,但还没有发现可疑的通话记录。”   “你们现场最后发现了几部手机?”余世春问了杜自健一句。   “还是五部。”   “怎么有五部?”叶剑锋轻声问身边的杜自健。   “谢锦天有两部。”   看来死者的手机,案犯不感兴趣。   “下一个是现场。”技侦目前也是无米之炊,余世春心知肚明。   如果是一般凶杀案件,现场汇报最多也就是县区局技术室主任,但这次是个例外,如此特大的恶性杀人案由市局支队主办,现场汇报自然由刑科所所长杜自健汇报更为合适,法医汇报就非叶剑锋莫属了。   现场与法医汇报要完全依赖电脑,叶剑锋很自觉地跟着杜自健坐到会议室多媒体电脑前。他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方便接下来的法医汇报,二是近距离更全面地了解现场情况,电脑上的图片毕竟比幕布上的清晰很多。   杜自健作为一所之长,业务能力不必多说,不然何以担当整个江川市刑事技术的“一哥”,现场分析、痕迹检验是他的强项,但他有个很大的弱点,就是语言表达能力稍弱,这也许和他平时内敛沉闷的性格有关。好在他汇报时的条理和思路很清晰,外加有一张张图片呈现,所以大家听起来不是太吃力,虽然他自己说起话来有些费劲。   他用很不流畅的口语,不紧不慢地介绍着现场情况。   “案发现场的别墅位于天星花苑一区联排别墅群的东南角,别墅距离东侧小区围墙约3米,围墙高约2米6,墙内种有桂花树,墙外种有香樟树。距离别墅大门南侧10米是宽约30米的河道,河道再往南是另外一个商品房住宅区。从整个概貌来看,别墅所处的位置相对比较偏,进出别墅只有西侧和北侧两条路,而东侧较为隐蔽。别墅包括阁楼一共三层,外加一个地下储物间。一楼主要是客厅、餐厅、厨房和一个卫生间,西北侧有一个汽车车库。二楼主要是两个主卧一个次卧,共三个卧室,两个卫生间。顶层阁楼被改建成了一个休闲式的书房和阳台。”   幕布上有几张别墅概貌照与平面设计图,大家一看就很明白,杜自健也就无需多费口舌,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一楼窗户都加装有防盗窗,但东墙厨房窗户的防盗窗和东北墙卫生间窗户的防盗窗上发现有几根钢管上有新鲜的撬压痕和轻微变形,但窗户并没有被撬开,我们分析这是案犯使用某种撬杠之类的工具试图撬开防盗窗所为。据死者亲属反映,这个防盗窗的不锈钢管是圆管内置圆钢结构,不锈钢管内加插了钢筋,案犯无法轻易撬开防盗窗。所以案犯没有从窗户进入到现场,而是从三楼楼顶的阁楼进入到别墅的内部。”   “三楼?爬上去的?”叶剑锋在一旁突然惊叹道,他感觉不可思议。   “对,就是顺着两家联排中间的窗户和空调外机平台慢慢爬上去的。”   两家联排别墅中间被一面厚厚的沉重墙体而分开,这个墙体南侧向外突出约30厘米,两侧分别为东西两家的一楼客厅的窗户,窗户上是装有空调外机的一个平台,平台之上又是装有二楼卧室防盗窗户,进入别墅一楼大门还要经过10级的台阶,所以一楼大门距离地面大约还有1米8的落差,那一楼窗户距离地面至少有2米7的落差,无论如何在叶剑锋和大多数人看来,要想徒手从一楼窗户这里爬到高度在10米以上的别墅楼顶,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但现场发现的痕迹又不得不让人信服。   杜自健接着说道:“所以,现在我们至少能分析出,案犯撬压防盗窗的经验和准备不足,他随身携带的工具没有撬开窗户,但却用它凿开了屋檐上的一些冰块,这个人的攀爬能力很不一般,从这一点也可以说明案犯很可能受到过某种特殊的训练,又或者具有攀爬经验的职业特点。案犯爬上顶楼后,接着用工具撬开了阁楼的移门。”   “特殊训练?莫非是军事训练?”   “那估计主要是当过消防、武警、特种兵的这类人吧?”   “有些惯偷也有可能。”   “还有那些高空作业的人群也不能排除。”   “我估计还是有过特殊训练的人,这不是仅仅具有一般攀爬能力的人能做得到的。”   对于杜自健刚刻画出的这一点案犯特征,一时让大家的情绪产生了小小的波动,有些人忍不住议论起来。   听到议论声,杜自健就说道:“现在还不能急于定位某类人群,但是之前我和几个专家也就此问题讨论过,基本可以排除像消防、特种兵、特警这些受过徒手攀爬军事训练的人,还有善于攀爬的惯偷,理由很简单,这些人破窗能力都很强,不会连防盗窗都撬不开,至少不可能准备不足。”   “窗户不是有钢筋吗?也许真的很难打开。”叶剑锋说道。   “我们看过里面只是一般硬度的圆钢,也不是很粗,只要方法、工具使用得当,照样很容易就破拆掉。”   “案犯进出口到时候再仔细看看,如果真是从一楼攀爬上去的话,那隔壁的那个人基本可以排除了。”余世春很快就把现场信息利用到侦查上来。   “明天还要和几个专家一起复勘一遍。”大家再一次安静下来后,杜自健才继续说道,“五名死者,有四名死者尸体在二楼,分布在三个卧室内。二楼南面西侧为主卧,内有一卫生间,是谢锦天夫妻所住,房门没有破坏痕迹,门把手上也没有血迹,床头靠西墙,床尾朝东。李婧婷的尸体位于床的外侧,也就是进门的这一侧,身上盖着被褥,头西脚东,呈半侧卧姿势,损伤集中在头部,头部周围的床头墙面有多量密集的溅落血迹,墙面、吊顶还有些少量的抛甩血迹,从尸体的姿势、穿着情况看,死者应该是在睡眠状态下被杀的。而隔壁东侧卧室,也就是楼梯南侧的房间里有两张床,靠外的是大床,里面紧挨着一张儿童床,都是床头靠东墙,床尾朝西。大床上是谢锦天母亲沈芝娥的尸体,尸体头东脚西,整个尸体都被棉被盖着,包括头部,呈睡姿,损伤也是集中在头部,周围有密集的溅落血迹;而小孩的尸体头东脚西,斜躺在儿童床与大床之间,与前两具尸体不同,也是整个身体都盖着小棉被,不过有两床棉被,第二层被子头部里面血迹很多,外面很少,第一层只有少量的溅落血迹,小孩致命伤也在头部,但周围几乎没有密集的溅落血迹。”   杜自健介绍到这里,突然“哑言”了几秒钟,只用右手缓慢地翻阅着电脑上的照片,会议室除了一两声咳嗽和一些人的叹息声之外,再也没人说话。   叶剑锋压抑着凝重的心情,双目一刻也没有从屏幕上移走,但他的眼神有些游离,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现出案犯凶残狰狞的表情和孩子绝望的恐惧。   “而这个房间的外门把手上没有血迹,门锁也都没有破坏。”杜自健接着又说道,一句话将叶剑锋抽离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楼梯北侧,也就是二楼东北侧的房间,是谢锦天的妹妹谢静兰的卧室。这个门上也没有血迹,门锁正常,床头靠西墙,死者头西北脚东南斜躺在床上,但两只小腿位于床沿外,被子压在身体下,床边大腿旁边还有一件羽绒大衣。死者颈部有掐痕,头部也有损伤,但床头没有溅落血迹,只在床尾房门附近的地面、墙上有些溅落血迹。床边有一双棉拖鞋,但死者足底有些不明显的灰迹。我们分析谢静兰不是在床上被杀,应该是在床边地面被杀然后移尸至床上。”   “李、谢两个女子性侵迹象明显吗?”余世春身旁一位头发花白的领导问了一句。   这人叶剑锋之前并没有见过,从他所坐的位子看,必定是在场级别最大的领导。   “哦,现场看外衣还算完整。后来法医尸检,发现有些内衣位置有所变动。究竟有没有和两人发生关系,还要看化验结果。”杜自健说完扭头甩给叶剑锋一个眼神,叶剑锋心领神会,他赶紧说道:“这个我提前说一下吧。”   叶剑锋还没说完,白发领导就打断了他,问道:“你是法医?”   “领导好,我是市局法医叶剑锋。”   “小叶,这位是省厅刑侦总队的韩佰朝总队长。”余世春向他介绍道。   “总队长好,不好意思。”叶剑锋脸有些发烫。   “我也是刚刚上任的,不认识很正常。那就等下次再听你的法医汇报吧。”韩佰朝点了点头说,“杜所你继续吧。”   杜自健继续介绍道:“二楼西北面是一间卫生间,地面没有明显足迹,有被清理的痕迹,马桶盖敞开,坐垫是被放下的,马桶旁边的纸篓有带血的卫生纸、大便纸和卫生巾。谢锦天的尸体在一楼西侧的卫生间内,呈俯卧姿势,也是头部损伤,现场周围除了大量血迹,其他物品几乎没有动过,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很像是背后突然被袭击,死者几乎没有任何反抗。死者衣服没有更换,应该是刚回到家中。整个别墅只有三个房间的抽屉柜子有撬痕和翻动迹象,其他地方包括房间里的挎包没发现明显的翻动,但究竟损失多少物品和财物目前还不是很清楚,但能看得出应该是在杀人后实施了侵财行为,因为这些被翻动的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血迹。还有从有些抽屉的血手印看,案犯作案时一直戴着粗纱手套。从抽屉的撬压痕来看,其中有个工具应该是宽3厘米左右的金属撬杠,具体是什么工具还要结合法医尸检的情况。”   杜自健不抽烟,每说一段话,就抿一口茶水。   他拿起杯子喝完最后四分之一的茶水,又接着说:“整个现场从三楼到一楼的地面都被清理过,留下了很多的水渍和污迹,还有些稀释的血迹,看上去处理得很杂乱、很匆忙,但几乎完全破坏了地面痕迹,而且他只清理了他去过的地方,这也说明案犯在作案后慌而不乱,心理素质较强,有一定反侦查能力。从清理的痕迹还可以看出,他在整个别墅内涉及的地方并不多,基本只限于杀人的地方。还有在大门台阶旁边有一把很脏的拖把,我想这应该是案犯从大门逃离时顺便丢弃的。所有的门把手都没有血手印,但有些重叠的新鲜指纹,刚刚对出来几个,基本上都是死者自己家里人,从这一点我们分析过,案犯开门可能没用持有凶器或沾有血迹的手开门,又或者是其他没有杀人的案犯开的。”   “房间门锁一点儿都没被破坏?”韩佰朝问道。   “没有,我估计他们因为是自家人,睡觉没锁房门的习惯吧。”   “虽然现场被处理,也没发现明显指纹,但还是要加深勘验,尤其是外围。”   “外围也是我们明天勘察的重点。”   杜自健说完这句,关闭了文件夹,然后打开另一个文件夹,双击照片说道:“这个就是东边围墙的现场照,我们在围墙顶部发现了细微的纱线和血迹,这外面的灌木丛也有踩踏的痕迹,有朝内折断的,也有朝外折断的,所以这个应该是进入小区和最后的逃离路线。”   “外面能找到足迹和血迹吗?”   “地面的土冻住了看不出明显的足迹,也没有滴落的血迹。”   “案犯在现场应该都清洗处理过了。”余世春对韩佰朝解释道。   韩佰朝嗯了一声,问余世春:“逃离路线的监控要一个个地查,还有那个警犬搜索得怎么样了?”   余世春摇摇头说:“狗鼻子不灵啊,估计和白天的天气有关。监控一直在查,只是这边没有高清摄像头,晚上很模糊。”   韩佰朝点点头不再说话,余世春于是朝大家说道:“大家看看还有什么疑问?没有的话接下来就是法医了。”   “我想问下五部手机最后通话和最后关机时间?”余世春话音刚落,叶剑锋就抢着问道。   “只有沈芝娥的手机关机了,时间是在8点50分。谢锦天其中一部手机最后通话是在12点55分,谢静兰手机最后发过一个短信是在11点05分,李婧婷最后通话是在11点40分。”   叶剑锋快速地记下来这几个时间,刚停笔他又问道:“麻烦杜所,我想再看下二楼卫生间纸篓里的厕纸情况。”之前叶剑锋现场看得太匆忙没注意到这些,现在他觉得这里不寻常。   听到叶剑锋的这个问题,很多人感到有些莫名,都在想,这位大法医又发现什么新大陆了?只有周胜明露出难得的一丝微笑,他和身边的魏东升耳语了几句。   “看来我这个小师弟的确不简单啊。”   “这么快就下结论啊,等听他说些什么。”   当然这些话,叶剑锋是听不到的,他紧盯着电脑里刚翻出来的厕所纸篓照片,用笔指了指其中一张照片,然后问道:“这是不是最上面的几张?”   “是的。”杜自健答道。   “再放大看看,这一张!”   “怎么叶法医,有什么想法?”余世春也有些诧异地问道。   “我怀疑上面几张纸可能是案犯留下的。”   “案犯?何以见得?”韩佰朝有些吃惊。   不光这位省厅领导如此,在座的很多人都是如此。   叶剑锋向杜自健旁边靠了靠,接过鼠标点着照片说:“纸篓上面几张卫生纸都沾有大便,而下面是几张沾有很多血迹的卫生纸和一个卫生巾。下面这几张应该是死者谢静兰的,因为她正好处于月经期,而且是谢静兰最后睡觉之前换上去的,因为谢静兰内裤的卫生巾是夜用的。下面带血的卫生纸折叠方式与上面沾有大便的卫生纸折叠方式不一样,谢静兰用过的卫生纸折叠得很规则,而上面的不很规则。显然这是其他人在谢静兰最后一次上过厕所后才用的。”   “那是不是死者母亲和李婧婷用过的?”有人问道。   “李婧婷房间有卫生间,不会是她用的。而她的母亲沈芝娥膀胱有约110毫升的尿液,这里我说明一下,一般人在睡觉之后平均一个小时会产生大约60毫升的尿量,这足以说明她睡觉之后直到被杀没有上过厕所,当然这涉及到死亡时间问题,这点等会儿再说。最重要的一点是——”   叶剑锋又将刚才一张照片放大,然后说道:“上面几张纸的大便发黑,尤其从大便较多的这张纸上来看,这个人的大便有些干燥,还有一丝便血,上面好像还粘附有一根肛毛,从医学的角度来分析,这个人可能有肛裂,而肛裂好发于青年人,老年人较少。我就是基于以上几点才认为这个可能是案犯留下的。”   叶剑锋说话语速有些快,等他说完有些人还没彻底搞明白,都在小声议论着。周胜明只对魏东升说了一句:“名师出高徒啊。”   “哪有,这小子就是说话不严谨,有些张扬,凭几张照片,就说案犯有肛裂。”   “在我看,这也算有胆大心细的一方面,毕竟还算年轻啊。”   这位省厅来的法医专家总是帮他这个徒弟说话,魏东升心里自然还是高兴的。   余世春看了下手表,已经凌晨3点多钟了,也等不及其他人再发问了,于是说道:“剑锋你就汇报一下法医情况吧。”   叶剑锋与杜自健交换了座位,把一个U盘插入电脑USB接口,然后开始汇报。   “因为时间紧迫,我也是刚刚把五具尸体尸检情况初步整理出来,我就一些重点的情况介绍一下。五个人中,除了谢锦天以外,其余四人均穿着内衣或睡衣,李婧婷外面的睡裙位置倒算正常,也没有破损,里面的胸罩和内裤也都没有破损,但是胸罩和内裤的位置都有明显移位,胸罩位于乳上,内裤位于裆部;还有谢静兰,她的衣着也很完整,只有胸罩的位置在乳上,内裤只是褪到阴毛的位置,内裤里有一张带血的卫生巾。现在从这两人的衣着情况来看,有没有强奸不能确定,但肯定有抚摸猥亵的行为,而且从现场情况看,是在死后。而老人和孩子的衣着都很正常。”   “DNA要抓紧时间做。”韩佰朝说道。   “已经在做了。”余世春说。   叶剑锋等两位领导说完后,继续说道:“谢锦天裤子拉链敞开,保暖裤和短裤褪在裆部,上面还有些尿迹,从现场和衣着的状态情况来看,他是在小便的时候遭到袭击。首先就损伤来说,除了谢静兰,其他四名死者损伤都集中在头部,其余部位均无损伤,包括抵抗伤和威逼伤在内;而谢静兰除了头部有损伤之外,颈部、口鼻部也有些轻微的损伤,还有双手也有些擦挫伤,右手小指的指甲断裂,这些提示她有些抵抗的动作,尤其是不能排除她抓伤了案犯。谢锦天头部被打击的次数不少于七下,主要集中在右颢枕部:谢静兰有三下,集中在前额部:沈芝娥有四下,集中在左额颞部;李婧婷有五下,集中在右额颞部;谢豪庭有三下,集中在左额颞部。其次是死亡原因,除了谢静兰主要死因为掐颈致机械性窒息外,其他四人均死于严重的颅脑损伤。第三是致伤工具问题,我们综合五人头部损伤的一些共同特征,分析出其中一种工具应该是直径在3.2厘米的螺纹钢。”   “螺纹钢?”余世春停下笔问了一句。他没想到这次法医这么快这么准确地推断出具体的致伤物。   “3.2厘米的话,那就是规格为32的螺纹钢了。够粗的啊,能确定吗?”开发区分局局长葛德刚也问了一句。   叶剑锋本想一带而过,但看几个领导这么在意,他也只好多说几句了。   “大家都知道螺纹钢又叫带肋钢筋,它的表面通常带有两道纵肋和很多均匀分布的横肋,这种特殊形态的工具打击在皮肤上会留下与之相应的损伤特征。”叶剑锋指着几张损伤照片说,“就像这些损伤,在一些挫裂创的边缘都伴有均匀分布的横行损伤,在法医上我们就可以认为符合螺纹钢所形成的。为什么我们认定规格是32毫米?因为颅骨上有些凹陷性骨折的宽度都在3厘米左右,这个最接近直径为3.2厘米的螺纹钢了。”   “那看来刚才现场说的撬杠,是否可能是这种螺纹钢类的工具?”葛德刚又问道。   “很有可能,32的螺纹钢把一端锻压,完全可以改制成撬杠,我只能说从现场防盗窗、抽屉上的痕迹分析,这种撬杠的直径、材质都还是比较吻合的。”杜自健回答了葛局的这个问题。   显然法医的这个推断,让几个在座的领导眼前一亮,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在他们窃窃私语之后,余世春问道:“还能看出有其他的工具吗?”   “像有些重叠的损伤,因为多次打击发生变异无法判断,还有谢豪庭头部的损伤确实没有螺纹钢的明显特征,而且其头颅损伤有外轻内重的特点,这也许和打击方式有关系,所以目前我们也不能确定只有一种。”   叶剑锋话音刚落,周胜明又补充说明了一句。   “我们法医推断工具有个‘一元论’原则,易少不易多,也就是说能用一种或一类工具解释的损伤,一般避免用第二种,当然这个不是说绝对排除第二种。”   看到省厅专家亲自解释,余世春委婉地笑了笑说:“一元论?看来你们法医学真是深不可测啊,都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了。”   “接下来我再说一下死亡时间。”等这个问题暂时不再纠结下去了,叶剑锋才继续开口,“根据环境温度、尸温变化,各种尸体现场,结合最后一餐胃内食物消化程度,还有前面提到的膀胱尿量,再参考侦查情况,综合得出的五名死者死亡时间为:谢锦天就是在回家之后即被害,他的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在凌晨2点10分至2点30分,而其他四人是在晚上12点到12点半。”   对于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大家都没有太多疑问,而两个杀人阶段的间隔时间却引发了一系列激烈的讨论。   第一个对这点发表看法的就是余世春,他不过也就沉思了半分钟而已,然后说:“杀死前四人之后两个多小时,案犯再次杀死刚刚回家的谢锦天,那不得不让我们去思考案犯第一次杀死四人后为何在现场逗留了两个多小时?而且我还注意到一点,谢锦天头部打击次数和损伤程度明显多于其他人,刚才法医也说了,至少打击了七下,我也仔细看过头部的损伤照片,有多次重叠打击的损伤,头部都几乎有些塌陷了,这几点很不寻常,这是否意味着案犯对谢锦天有着特别的仇恨?另外,案犯对两名年轻的女子又进行了猥亵,结合这一点看,此案可能因男女关系而引起,但是从案犯劫取财物来看,又像是因财而起。这两点似乎都能说得通,不过我觉得现在最好能搞清楚案犯是谋人、谋财,还是谋性?”   魏东升作为江川市局的省刑侦专家,必须也要说说自己的看法了,他紧接着说:“从现场来看,案犯在第一阶段杀死四人之后,没有理由在现场逗留两个多小时,处理现场和翻找财物,完全没必要花费两个小时。我想最大的原因很可能就是为了达到他最后的目的,杀死谢锦天。刚才余局提到一个主要理由是谢锦天的损伤,这一点我也同意,从谢锦天头部损伤程度和打击次数反映出了案犯有明显的泄愤行为。与其相对的是其他四人的损伤,明显没有那么严重,尤其是谢锦天母亲和儿子尸体头面部还被棉被遮盖,从法医的角度去解读,这是一种愧疚行为,我个人理解案犯可能与这家人有些关系,并且对谢锦天母亲和小孩印象不错,所以在杀死他们之后有这种愧疚的心态。”   “两位的意思是,案犯的动机主要是谋人,另外魏政委还提到了一点,案犯可能与死者家里有些关系,也就是说关系人作案。周科长你有什么看法?”韩佰朝说完又问旁边的周胜明。   周胜明说:“我看谋人寻仇的可能性很大。法医的东西我暂且不说了,我就越俎代庖一下,杜所不要见怪啊。”   杜自健也不知这位省厅专家想说啥,就客气地笑了笑说:“您说您说。”   周胜明接着说道:“我是这么考虑的,案犯从东侧围墙翻越进来,如果只是为了盗窃,他在第一次没撬开死者家中窗户后,完全可以去尝试撬隔壁家里的窗户;案犯如果为劫财,完全可以在杀死四人之后拿走财物,并迅速逃离现场,没必要逗留如此长的时间杀死谢锦天,这也不符合一般劫财杀人的行为和心理。从尸检和现场看,他并没有威逼挟持谢锦天,而是趁其不备杀死了他,我个人觉得他显然与谢锦天有过节,所以我倾向于寻仇的可能吧。至于是不是熟人或者说与死者家中有关系的人,我倒是同意老魏的分析,但不管如何,目前这是首要调查的范围。”   “自健,你看昵?”韩佰朝又问到杜自健。   杜自健心想,大家都说了,我还有啥好说的呢,不过自己的看法他还是要表达一下的。   “案犯杀人后有足够长的时间去寻找更多的地方和更多的财物,但是他只是撬了抽屉,简单地翻动了衣柜,我感觉到案犯拿去财物,只是杀人后的一个顺理成章的行为,人都杀了,有钱不拿白不拿,贪财毕竟也是一个常人的心理。所以我也是倾向于仇杀。至于是不是与死者家有关系或熟人作案,这个肯定是重点考虑的,但是目前来看也不能绝对吧,因为如果是因情寻仇,那其中有个案犯很可能是哪个女人的老公或男朋友,他也许与死者或者家人并不熟悉。”   杜自健的话与魏东升之前所分析的有些不同,这点倒让叶剑锋灵光一现。   “叶法医,你汇报了这么多,你有什么看法?”   叶剑锋听到韩佰朝突然点到他的名字,先是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本来他也是有很多要说的,不过现在看来可以省去很多废话了。   他说道:“我也同意寻仇的观点。刚才开发区顾大说到这个谢锦天在外面可能有女人,不得不让人想到因情寻仇,这一点我也认为有可能,当然这肯定还要调查证实。另外我有个比较大胆的想法,就是刚才魏政委提到的愧疚行为,为什么这个案犯单单对这一老一小有这种心态,除了有可能是认识的,我想是否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个案犯并不认识他们,只是不忍对老人和孩子下手,也许是因为他有一个年龄相仿的母亲、同样大小的孩子。”   叶剑锋知道自己说这话有些感情用事,因为他自己就有年龄相仿的父母和同样大小的孩子,案犯既然有一丝的愧疚,那么说明他还有那么一丝的人性,这个人性可能就来自于一个既做儿子又做父亲的人,哪怕他是残忍的凶手。   魏东升这时说话了,他说道:“小叶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个的确很有可能。”   这句话给了叶剑锋莫大的鼓励。   “那余局你安排人加大对所有与死者有关系的人排查力度和范围。”韩佰朝指示到。   余世春叫来开发区分局刑侦线上的几个领导,在一旁安排下一步工作,而韩佰朝又问到了下一个问题:作案人数?   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但作案人数是最后刻画案犯的必要条件,必定要给一个答复。   这个问题刚提出,会议室立即安静下来,这时周胜明突然开口说话了,他先对韩佰朝说:“韩总,您先等等。”接着又对杜自健说:“麻烦杜所,把现场小孩尸体的照片调出来。”   韩佰朝不知这位大法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知道肯定有惊喜。   杜自健指着电脑,让叶剑锋把这几张照片找了出来。   “小叶把盖在小孩子头部的被子上血迹放大。”周胜明指着幕布说。   放大之后,周胜明和魏东升又走到电脑前看了看,问道:“这被子还在现场吗?”   “已经提回来了。”   “自健你叫人把被子拿过来。”魏东升说道。   被子是陆林建拿过来的。   “摊开。”   大家找来报纸垫在地上,然后将被子整整齐齐铺在上面。几个领导都围拢过来。   被子的一头有一片干涸的血迹,已经被剪下一小块送去做DNA检验,周胜明指了指这里问:“盖在头部的外层是这里吗?”   “是。”   “看看这,像印痕吗?”周胜明说。   叶剑锋捏着被子一头,里外也翻开看了看,说:“还真是,不细看真不注意啊,还以为是浸染血。”   “看来是衬垫时打击的。”魏东升站在一旁说了一句。   其他人对魏东升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时难以明白,但却点醒了叶剑锋,他急忙也说道:“看来小孩也是用螺纹钢打击致死的,只不过是隔着被子的,我说怎么损伤特征不一样呢。”   陆林建和其他人一样这时才明白过来,他也在一旁说道:“孩子头部是在被捂着被子后被打击的。这个印痕就是指螺纹钢的印痕喽。”   “这处DNA什么时候送的?”魏东升问杜自健。   “是下午5点多。”   “这处血迹让他们抓紧做出来。”   “还有那张大便纸。”叶剑锋急忙补充一句。   “那小陆你去现场把二楼北面卫生间纸篓里上面的几张大便纸赶紧送到DNA室。”杜自健指示道。   虽然已经是凌晨4点了,但是现在没有黑夜与白昼之分,无论是侦查、现场,还是DNA室,还有这里的会议室,大家都不辞辛劳,一刻也不敢停歇,各个都像打了鸡血,为了早日破案必须争分夺秒。   看完被子之后,叶剑锋跟着周胜明、魏东升还有杜自健和现场几个人简单地开了一个小会,半个多小时之后,大家都回到了座位,韩佰朝就立即问道:“如何?”   周胜明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们刚才几个法医和现场碰了下头,我们的意见是一个人完全有条件、有能力杀死这五个人。首先我们现在可以确认案犯所用的工具就是这种32号的螺纹钢,一种工具;其次案犯作案的这个时间段正是死者熟睡之际,一个案犯完全有能力将他们依次杀害。只是在杀人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而已。可能隔壁邻居在12点多钟听到孩子的几声哭喊是个意外,而且是在案犯先后杀死孩子的母亲李婧婷和奶奶沈芝娥之后,案犯随即拿被子捂住孩子的头部用钢棍狠狠地砸了下去,所以孩子被子就有带血的螺纹钢印痕。”   “等等,你的意思第一个杀的是李婧婷?”韩佰朝突然插问一句。   “对,我们分析孩子是在案犯杀奶奶的时候被惊醒而哭闹的,如果先杀奶奶,孩子的哭闹可能会惊醒其他人,那李婧婷就不是在睡梦中被杀了,最有可能是先杀李婧婷,再杀沈芝娥惊醒了孩子,孩子的哭声极可能惊动了北面房间的谢静兰,所以她便起床查看,同时她开灯开门也惊动了案犯,谢静兰看到案犯大叫一声,案犯迅速捂住她的嘴将她掐死在房间的地上,然后用钢棍在她头部补了几下,再将尸体移到床上。还有一点,案犯是攀爬入室,如果两人的话,完全有能力破窗而入吧。最后根据现场清理痕迹来看,案犯活动范围也不大,这点也符合一人作案的特点。”   “那目前看来案犯是一个携带32号螺纹钢、善于攀爬的人。”   “可以这么说,还有一点,案犯的臂力不小,因为一是能攀爬到这么高房屋,二是拿着一个直径3.2厘米的螺纹钢,连续杀死四人,力量不算小。目前也只能到这里了,其他的东西等明天我们复勘完现场和尸体再说吧。”   一代军事名将,他可以在虚实迷雾的战场上敏锐地抓住敌人的弱点,给予致命一击。同样的道理,一个刑侦专家,他可以在扑朔迷离的凶杀案件中精准地捕捉到案犯的信息,让真凶无所遁形。   在叶剑锋眼里,在很多指挥员、侦查员眼里,周胜明和魏东升正是这样的法医名家。   在办公室里打了个盹儿,叶剑锋就陪同魏东升与周胜明在案发24小时后,重新返回到现场和殡仪馆,这一次复检,要将现场与尸体紧密结合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更加准确地刻画出案犯的一些特征。   如果现场还有什么值得大家去研究的,那只有尸体周围那些还没有被清洗、处理的血迹。   周胜明每到一处,都站在尸体头部的位置,除了和魏东升偶尔小声地交流几句之外,几乎默不作声,有时候他也会做几个打击动作。这两位专家在一点一点地重现现场,一点一点地拼凑起寨发时的情景。叶剑锋有如战斗机群里的僚机一般,虽只起辅助作用,但是其扮演的角色、担当的任务绝对重要,虽然与两位专家交流不多,但他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他和周胜明、魏东升一样,是在为了求证一个关键的细节。   镶边状挫裂创,是棍棒类皮肤组织损伤的一个重要特征,创口是沿着棍棒长轴而呈条状,而在创口两侧一般会伴有边界清楚整齐的皮F出血与表皮剥脱,即称为镶边状挫伤带,有些挫裂创的创角会出现与受力方向一致的撕裂。金属棍棒打击所形成的镶边状挫裂创更为典型。   镶边状挫裂创两侧的挫伤带如果宽度相近,说明棍棒是垂直打击,如果挫伤带宽度不一致,或者说一侧宽一侧窄,那说明棍棒是倾斜打击,方向从宽的一侧到窄的一侧。   五名死者头部均有这种镶边状挫裂创,有几处创口创缘两侧有宽窄不等的镶边状挫伤带,还有几处创口创角也是撕裂的,毋庸置疑这些都提示是被倾斜打击的,但它的深层意义不止于此。   直到复查尸体损伤时,叶剑锋才完全洞察包含的一切信息。   这是一个大胆的推论。   李婧婷头部有几处损伤的打击方向是向头顶部倾斜,而根据现场状态判断,当时案犯手持棍棒在靠房门一侧的床边击了李婧婷头部,也就是在她身体的左侧,那么案犯挥舞棍棒倾斜打击的方向就是从左上到右下。此外沈芝娥头部几处损伤的打击方向是向面部倾斜,而根据现场状态判断,当时案犯应该站在沈芝娥头部的右侧,同样案犯的打击方向也是从左上到右下。还有袭击谢锦天后扰部的损伤,也是同样如此。   可以设想,如果案犯当时是右手拿着工具集全力打击一个物体时,除垂直打击之外,他挥舞棍棒倾斜方向很自然的是由右上到左下,但如果是左手,则恰恰相反。   由此可见,这个案犯是左手持械,这说明他习惯用左手,他是一个左利手,即左撇子的人。   制造这场罪恶血腥的人被专案组大智大勇的专家们逐渐刻画出来。   “这是一个手持用螺纹钢锻压成撬杠的人,一个善于攀爬的人,一个习惯用左手的人,一个患有肛肠疾病的人。他也许是一个好儿子,是个好父亲,但是他为了仇恨一连杀死五人,这其中还包括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他又是一个极度凶残、极度偏执、极度狭隘、不计后果、不负责任的人。”周胜明将法医最后的意见呈现给了专案组。   “还有,他可能还是一个长期性压抑的人或者是一个性功能有障碍的人,这种缺陷也许造就了他人格上的缺陷。”魏东升补充了一句。   四警合一,警务联动。   这是江川市公安局侦破和处理重特大案件和事件的一种工作模式。四警,指刑侦、治安、交警、社区四大不同工作性质的警种。专案组决定全面依托四警合一模式,依靠各警种各部门的工作特点来侦破此案。   案发已经四天了,专案组基本上将死者家里有关系的人都排查了一遍,但是仍然一无所获。   距离一年一度春节的日子越来越近,街头已经张灯结彩,人们忙于采购年货。节前一定要拿下此案,这个坚定的目标都不用领导开口,早已经烙在大家内心深处。从大局看,节前破案,对于整个江川市,甚至是南江省都意义非凡,这关乎春节期间社会的稳定、人民的安康。从个人看,节前破案,大家都可以和家人吃一顿热乎的年夜饭,可以骄傲地和亲友谈笑风生。   最后大决战的时刻,专案组的指挥员们根据目前的处境做出了最后的决策。   案犯可能并不是死者关系圈之内的人,无论这个人是否还藏匿在江川,专案组的领导们决定来个铺天盖地的全城大清查,各个村落社区都有民警排查走访的足迹,各个大街小巷都贴有提供线索的悬赏通告。打草惊蛇,引蛇出洞也是不错的战术。   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犯下如此滔天罪行的恶人,每一个有良知的老百姓都不会放过他,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又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如此一来,也会产生不小的负面影响,老百姓肯定会产生恐慌情绪,社会也会产生不安因素,专案组每个人背负的压力都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面部肌肉似乎都已僵硬,冷冷的表情犹如冷冷的冰雪。   茫茫人海到哪里去寻找?   “剑锋,上次我叫你帮忙去上海找个肛肠科的专家,有消息了吗?”阿姨突然打来一个电话。   “哦,还没呢。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挂完电话,叶剑锋突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这个电话让他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人,这个人是他唯一阿姨的儿子,他的表弟李元坤。阿姨曾经让他找个上海肛肠科专家就是为了给表弟治疗经常复发的痔疮,有痔疮,也可能会并发肛裂。   表弟还是个左撇子,虽然现在以开出租车谋生,不过两年前他还是个高空作业的电焊工,只是因为有一次由他造成的意外失火,让他丢掉了这份工作,他应该是善于攀爬的人。6年前他与刚结婚一年多的妻子离了婚,离婚真正的原因至今亲友们都不很清楚,此后他没谈成一次恋爱,没有孩子,孤身一人:他这个表弟性格内敛,不喝酒不抽烟,平时与人很少发生争执,在叶剑锋印象里他只是一个沉闷的老实人。   阿姨家经济条件不算很差,他家与死者家里人无任何交集,叶剑锋想不出这个表弟有任何理由和动机犯下此案,最重要的是这个表弟在案发前一天去上海待了两天,他在上海的住宿还是叶剑锋打电话叫自己的同学预订的,叶剑锋在公安网上查到李元坤是在案发后第二天上午退的房间。   作案人应该不会是表弟,但是他这个表弟却与专案组刻画的案犯特征不谋而合,有这么巧合的事?   想到这里,叶剑锋内心就一直惴惴不安。于公于私叶剑锋还是将表弟的情况反映给了专案组,他最大想法还是希望借此排除表弟的嫌疑。   任何一个机会、任何一个可能,任何一个线索,专案组都不会放过。得到叶剑锋提供的情况后,专案组迅速行动,四个小时后赶赴上海的一名侦查员很快反映李元坤案发当天是没有退房,但也没有住在上海的旅馆里,直到第二天上午10点多才进入了旅馆并退房。   李元坤就这样被定为重大嫌疑对象。   后续的法医检验工作叶剑锋已经申请了回避,他一直在等待DNA的结果。一天以后,负责做DNA比对的司徒爱喜在电话里十分遗憾地对叶剑锋说了几个字:“锋哥,对上了。”   “能再对一遍吗?”叶剑锋说话的声音与他的双手一样在颤抖!   “这是第二遍了。”爱徒爱喜不知如何安慰叶剑锋,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锋哥,别太难过了。”   他如何不难过?他都不知道如何将这一结果告诉阿姨、姨夫和父母,阿姨全家如得知此事,不知道能否承受得住?   自从李元坤被带走后,阿姨整日以泪洗面。叶剑锋带着自己父母和阿姨的女儿一家来到了阿姨家里,为了以防万一,叶剑锋还特意给市二院同学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是否有空闲的急救车,如果有,等会儿有事的话就打他们医院的急救电话。   果然不出所料,阿姨听到叶剑锋带来的结果后当场昏厥,好在叶剑锋准备及时,120急救车很快就赶到了。   得知专案组带着表弟要去指认现场,经领导同意后,叶剑锋跟着侦查员一起在看守所见到了表情扭曲、双眼无神的表弟,他剃着光头、穿着囚服,叶剑锋本想给他个巴掌,痛骂他一顿,但等到真正见到他时,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他真不知能说些什么。   见面是极其短暂的,李元坤更是一句话也没说,没敢看叶剑锋一眼,在侦查员将李元坤带上车的瞬间,他突然跪在叶剑锋面前,哭喊了一句:“哥,帮我照顾我爸我妈。”   “照顾你爸妈是应该的,别给我下跪。要跪应该跪你父母,应该跪那五条人命,跪死者家人!你去现场磕三个头吧。”   是什么让李元坤突然变得如此凶残,犯下如此滔天罪行?   在这个案件中叶剑锋的身份是特殊的,作为案犯的亲属,他一直没有问李元坤的犯罪动机,也不会有入主动去告诉他,这是他内心最大的疑惑,他最终还是找机会看到了审讯的笔录。   李元坤原来患有比较严重的生理疾患(ED),这种事只有他自己的父母和姐姐知道,其他亲友一概不知,虽然一直寻遍名医名药,但治疗效果并不太好,这就是他离婚的原因,同时也让他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生理上的致命缺陷导致了心理和人格的缺陷,人也变得焦虑、敏感、暴躁、压抑、自卑。   案发前5天,李元坤的出租车上来两个30多岁满身酒气的男人,其中一个在车后高大威猛的男人居然和朋友大谈泡妞心得,其间他还放声大笑地说这个女人的老公是如何不能满足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废物、太监。   这个人就是谢锦天,这些话深深地刺激了李元坤,也彻底激活了早已驻扎在内心的恶魔。   多次踩点之后,确认了谢锦天的住处。他找以前的工友打造了一根长40厘米的32号螺纹钢撬杠,假装前往上海,制造不在场的证据。那天他偷偷从上海回到江川,晚上12点多趁天黑翻入小区围墙,准备撬窗而入,由于经验不足外加有些紧张,他没成功。当年他在这个小区的工地做了一年多,对房屋的结构了如指掌,凭着自己善于攀爬的优势,他迅速爬上了楼顶,潜入死者家中。   借着别墅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摸到主卧室,见到床上有人,他带着紧张、恐惧、仇恨的复杂心态,挥舞起手里的螺纹钢棍棒。打完后才知只有谢锦天老婆一个人,他又来到隔壁房间,没想到这个被推开的房门吱吱作响,惊醒了睡梦中的小孩子,小孩子开始哭闹,而沈芝娥还以为孩子尿床了,顺手按亮了床头灯,等一亮却看见床边站着一个人,这个老太太吓得居然呆傻了几秒,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李元坤第一棒子就让老太太没了任何反应,就几下而已,老太太就没了声息。李元坤自己交代,他原本没想杀老人,更没想杀孩子,但孩子看到了他杀人的一幕,被吓得大哭,这让李元坤变得狂躁起来,更是为了灭口,他拿起被子盖在了孩子的头上,狠狠地砸了三下,他自己都记得是三下。   这一切惊动了北面房间的谢静兰,谢静兰起床、开灯、开门也惊动了李元坤,谢静兰大叫了一声,准备关房门时,已来不及了,李元坤已经冲了进来,掐住了她的脖子直到倒地不动,然后找到掉在地上的螺纹钢,补了几下。   这时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惊天罪孽,他知道自己也难逃一死了,此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也让他突然感觉肚子疼痛、肛门下垂,便秘了两天的他赶紧跑到厕所。   反正是个死,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必须杀死谢锦天,一切都是由他而起。等候谢锦天回家是一个痛苦的过程,看到了豪华的装修,他有了搞点儿财物的想法,随便撬了几个抽屉,里面居然有20多万元现金。看了李婧婷和谢静兰姣好的面容、丰满的身材,激发了他压抑很久的欲望。   晟终他等来了谢锦天,谢锦天又是满身酒气,进门后他摇晃着来到一楼卫生间,可惜这泡尿他永远也撒不完了。   除夕之前,市政府大礼堂召开了这次特大杀人案件侦破庆功暨表彰大会。所有专案组的官兵,参与案件的人员都参加了,唯独没见到叶剑锋的身影。   五条鲜活的人命,包括那个刚6岁的孩子,一夜间葬送在阿姨儿子手里,这是叶剑锋一时难以接受的,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这场血腥的杀戮,表弟杀了人,表哥还将死者开膛破肚,虽然这是他的本职工作,但仍让他觉得自己是在亵渎死者的尸体,无论如何这五人的死与他的这个家族已经脱不了干系。这里的一切无法让叶剑锋释怀。   一度的焦虑与压抑,让叶剑锋心神不宁,他很想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   腊月二十九,叶剑锋来到魏东升的办公室请假辞行,看到叶剑锋阴沉萎靡的神态,魏东升打开电脑里一个Excel表说:“你看。”   “这是什么?”叶剑锋看着魏东升表里一些满满的名单,很不解地问。   “这是从我做法医第一天起直到现在所验过的所有死者姓名,当然也包括无名尸体,也包括有些未破的案件。”   “多少个?”   “两千三百四十八个人。最小的是刚出生就几分钟的新生儿,最大的是一个97岁的老人。”   叶剑锋愣愣地看着电脑显示器,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在想,记下这些名单干什么?”魏东升接着说道,“他们都是不该逝去的人,他们含冤横死,无法开口诉冤,而我们就是帮他们申诉雪冤之人。我记下他们的名字不仅是为了他们而悲悯,也不仅是为了嫉恶如仇,记住他们更是为了记住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不管死者是谁、案犯是谁,作为法医你必须要面对这一切,不要过于禁锢在自己的情感中,压抑在自己的情绪中。别忘了,我们代表的是正义,我们内心应该更阳光,罪恶就是社会最阴暗的地方,只有正义的阳光才能消除它。”   对,罪恶就像窗外阴暗角落里凝结的冰碴,但正义是永恒的,正如那些阴霾之外的阳光一样依然是那么璀璨而又温暖,哪怕在这寒冷的冬日,沐浴在阳光之下的人们仍洋溢着幸福。   叶剑锋走出市局大楼,他决定到日照最长的地方去看看。   (完)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